不算答应周迦宁,也不算完全拒绝,黎筱雨心情一片灰暗跑回家了。

背着包一路叮叮咚咚跑上楼,走道上就听见自己家阳台的老洗衣机哐嘡响,转速声跟飞机引擎一样嗡嗡,她打小就担心那洗衣机洗着洗着,然后就从阳台上飞走了。黎妈在嘟嘟囔囔抱怨天气,等姥爷好了,以后晨练得给姥爷带防毒面具。

“黎子,又加班啊。”她爹在看电视。

“加班。”黎筱雨点头。

她爹看着道:“哎哎,你过来一下。”

黎筱雨皱着眉头,往过走两步。

她爹拿着一份菜单子道:“我弄了个单儿,你看看,还有啥不合适。咱再改改。”

黎筱雨匆忙收在手里,眼睛瞄一瞄就道:“合适,都合适。”顿了顿道:“他们猪汤狗食吃习惯了,你随便炒个土豆丝都能打发。我在宁夏拍戏的时候,四季豆都是生的,还不是照吃。”

她爹看着她,突然起身道:“也是爸爸没本事。”

“怎么这么说?”黎筱雨怕了他的自尊心,最近可能是体面的别墅区蹬三轮送饭多了,他爸感慨也多。

他爹不好意思道:“卫莱爸爸是钢厂厂长,孙小姐的爸爸全国有几十家超市。周制片爸爸也是电影公司老总……我就能炒个菜。按理说,你比她们也不差,生的是咱们老厂最好看的姑娘,从小聪明,念大学挣脸。可你要拍个戏……还得这么受罪,你别怪我。”

黎筱雨拍片也不爱苦情戏,苦算什么啊?只是人生的一种滋味儿。人这一辈子,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后,苦就不算什么了。这跟唐僧去西天取经是一个道理,唐僧知道吗?他哥哥是太宗,他缺钱吗?不缺,袈裟都是观音菩萨给的。他没事儿还寻摸吃苦呢,十四载春秋荒无人烟的地方提溜一只猴,一只猪,一个河童。

走着走着,看看风景,念念经,还能见佛祖。

回来拯救万民于水火。所以,黎筱雨觉得她其实还不够苦。是不是谁写过一个诗还是怎么了,低到尘埃里,再开出花儿。

黎筱雨觉得自己一生最大的问题不是穷苦,乃是说苦不苦,说甜不甜。可能她也真的不是海贼王,所以老天爷不肯让她空乏其身,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奥斯卡,痴人说梦。

黎筱雨心想,哎,这也不是她的问题。这是她爸爸的问题,也是全国下岗一代及其子女的问题。物质匮乏,导致精神也不丰盈,即使想丰盈一把,也显得捉筋见骨。搞艺术这件事,如果真非天才,普通人到底坚持什么?

黎筱雨劝了她爸爸道:“瞎琢磨什么呢,好好炒菜。卫莱爸爸还不会给卫莱做饭呢,你没那个命格,但你天天在家陪着我们,也是我福分。你一身光鲜,天天不在家,我也不爱。”

她爸还想说什么,但感觉说不出来,愣愣道,哎,我给你做饭。你晚上还吃饭吗?

不吃了。饱了。黎筱雨说实话。

她爸爸站在屋里面对她,就少了底气,像随时会被抛弃的孩子,讨好她那样道,那你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了。

黎筱雨看看自己身上衣服道,这得干洗。这是戏服,我明儿给人送回去。

她爸爸眯着眼睛道,那纽扣线怎么松了,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巴宝莉也就这质量。黎筱雨丢给她爹,她爹找线头和针去了。

黎筱雨心想,这日子,乏味是乏味,没法交流是没法交流,精神层次不一样是精神层次不一样。她从来没指望过姥爷和爹妈能陪她看法国新浪潮,没指望他们能理解什么叫色彩构图,她就算把英格玛伯格曼拉他们眼跟前,他们也觉得是一国外老头,不会因为《第七封印》感觉人生苍凉。

但是黎筱雨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不一样,就觉得她爹不好。在她心里爹妈和姥爷都很好,是几十亿人里头,顶好的那一拨。就算互不理解,也是可以让她涌出真爱。这是人与人之间天然的朴素的那种爱。

黎筱雨把这个事儿琢磨琢磨,回房休息了。面对一屋子海报,她找到了埃尼奥莫里康内的配乐作曲cd,在几平方的狸子窝里,她带了耳机,沾上了枕头。

埃尼奥莫里康内一辈子配过500部电影,才华横溢,赋予变幻,人能想到的音乐类型,他都进行过尝试,古典、爵士、流行、摇滚、电子、先锋乐派……一生乐此不疲寻求着新鲜,以天份在自己的领域游刃有余,令人艳羡。

她可以理解周迦宁喜欢他,埃尼奥莫里康内配过的两部作品,洛丽塔的迷惑,西西里美丽传说的风韵,俨然就是周迦宁的两面。她有成熟性感的外在,但感情不遵守成人责任道德的秩序,想干嘛就干嘛,爱谁就非得要人家跟着她。

音乐缓慢播放,黎筱雨心想,卫莱标准的像是按照八荣八耻写就的电脑程序。她聪明,优雅善良,温和,志趣高雅。和她在一起意味着安宁纯真,她甚至都能想出来,在一起每天下班回来,卫莱做家务写医疗报告,关爱她的身体机能,检查她的血压和荷尔蒙分泌是否正常。她会健康的每三月去看一次牙医。

她觉得爱卫莱这件事,是她的执念,她表现的愚蠢脆弱无奈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喜欢卫莱。缺啥补啥,她可能就是五行缺卫莱。

这样深的执念,一点不想被周迦宁打扰。

叹口气,黎筱雨关了音乐,闭上眼眸。决定不再去想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伪命题。答案就是她既不可能去爱周迦宁,也不愿意承受那样巨大的风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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