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以为自己也能做安家半个夫人,如今才发现,她和他们从来都不一样,就连自己生养的香姐儿,和她也确有主仆之分。她是他们随时能够舍弃的棋子,他们能够将一切是她的又或不是她的罪责统统推给她,然后让她去死,来证明这安家的道德高尚,所有的错全都怪她这卑微的妾!
“老夫人!”裘姨娘不知从哪儿挣出了几分力气,挣扎起来,向周老太太磕头道:“老夫人,爷在哪里,我要见他!他知道的,他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当初跟了他,并没有存着独霸安家的心啊!我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对玉姨娘做出那样的事,可,可我真的不会叫香姐儿害盛哥儿!我有罪,可我罪不至死啊!老夫人!”
她狠狠磕着头,猩红的血沿着额角流下。周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她,连安若香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自己了断吧。”安家的族长也表现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丝毫没有因为裘姨娘的哭喊而心软:“这丑事儿,我们也不想叫外人知道了。至于你的夫主,他已经叫你生养的姐儿害得中了风不能起身了,你还要怎样作怪?快些了断了,省的叫人看了笑话。”
裘姨娘绝望了,她已然没有生路,如今安家族老能许她自己了断,也算是给了她一点儿面子。真要是按照家规族法,将她绑了在安家全族人面前弄死也是该的。
她深感自己冤枉,可偏生无处伸冤了。再也没有人能为她主持什么……她惨笑一声,看着安若香,一字一顿道:“你亲娘和你亲弟弟,都是被你害死的。香姐儿,愿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吧!”
安若香恍如被电打了一半,惊慌地抬头看着她。而裘姨娘最后环视了堂中的人一眼,走了出去。
她不能死在宅子里,周氏会觉得晦气。可不死在这里,她还能死在哪儿呢?裘氏出了门,望着天,没有人来抓她,也没有人跟着她,可她知道,有无数眼睛在背后看着,看着她怎样走向人生里最后一段有天光照着的路。
此世,罢了。
而仍然瑟缩着的安若香,此刻正是处在逼死了生母的慌乱之中,她不知道自己为了活下去说的那些话究竟对不对,可裘姨娘的那一句,却分明如刀一般戳中了她的心。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怕死了,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想背负着这样的怨念活一辈子。可是,她说不出口,她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是多么好的事,如果她也死了,即便姨娘活下去又能如何呢?没了儿子也没了女儿,姨娘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能替裘姨娘活下去,或许就是最大的孝!
但偏生在这一刻,安家的族长再次发话了:“这香姐儿也是个没人心的。十四岁的姐儿了,总该识善恶,知大体。便是她姨娘要她害人,难道她便是个傀儡木人,由得姨娘指使便去行凶?可见心思原本也不好!更兼方才见得她姨娘求生而面不改色……真真是畜生一样!”
安若香也傻了,她以为方才族老们蕉不成的事儿当做了裘姨娘的主谋,便能饶过她一命,原来,她猜错了?
那么她刚刚说“为了姨娘”,又是何必?在这些人心里头,她们母女都是该死的吗?死一个还不够吗?
“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怕是不会自己了断的。”族老中的另一名道:“说不得得别人动手了……”
安若香畏怖着望着他们,颤着嘴唇,想辩解,却无法辩解——她也感受到了方才裘姨娘辩无可辩的处境,却是比裘姨娘还无法解脱。
她连找个人说一句狠话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日,有庄户人家发现安家二老爷的妾裘氏,不知为何冻死在了田间。数日后,裘氏生女安若香,因为失去弟弟又失去生母过于悲伤,暴病夭亡。
夭折的孩子和死掉的妾都没有必要办葬礼,安家大院静静的,仿佛压根没有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