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七姐是大家闺秀,便是天生烂漫活泼,说话做事也总有母亲祖母教诲的。那一封信便是告状,话也决计不会直来直去戳人心窝子。她质疑安家的绸价质疑得极有水平——原来你家的货物不打折这么贵呀,我们之前买绸缎的价格又那么低,你们会不会亏了呀?真是要感谢你们呢……
这话换成个脑袋简单的,多半也就当做致谢了。可安若墨既然有心巴结周家,怎么能不把这事儿好生想个几遍?她记性不坏,那掌柜的来报账之时留下了账簿没拿走,里头可是并没有什么贡缎湘绫出售的记录的。可周七姐的信上分明写着单她一家便采购了贡缎四十匹湘绫十五匹,外加些许杂色锦缎,所费钱财自然不菲。
这价格和数量一比,安若墨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
若是没有周七姐的这一封信,她多半只以为那掌柜的是趁着安胜居卧病中饱私囊罢了,倒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愤怒的事儿——墙倒众人推,这事情还少见么?哪怕这掌柜的是安胜居看中的人物,当安家铺子刚刚从瑞祥号的打击里挣扎出了一口气的时候,他便率先将这位掌柜的和几名忠心的伙计请了回来,而此时他的表现和安胜居的期待殊为不符呢,安若墨也愿意看在自己手上没人处境艰难的份上,暂时不动他,由得他贪一点占一点。
但目下看来,这掌柜的只怕并不仅仅想要那么“一点”!光是从周家采买绸缎的单价来看,这掌柜的就已然抬高了货品价格,全然不曾向安家汇报过!
安家与唐家,此刻虽然没有掀起什么针锋相对的价格大战,但两边铺子的关系定然都算不上好。原本安家的货物少见些,价格高一些,和唐家的路线不同,也算是暂且维持住了锦西县绸缎行业竞争态势的稳定。这样的情形,谁敢擅自抬价,擅自降价?那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下一场价格战!而连老板都倒了的安家绸缎铺子,用脚趾头想也不占优势啊。
那掌柜的擅自动价格,还不把这些生意记在账簿上。单说他想占便宜,也已然是够含蓄的了。按照安若墨不客气的猜想,她甚至怀疑他有心另谋高就。
他这一涨价,旧顾客多半会觉得失望不快,而新顾客——都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县城里买得起绸缎的人谁还会是新客啊?一传十十传百,安家这铺子里头有老鼠,外头有白眼,多半是要倒的。而这掌柜的居然不怕店子倒了自己也只能回家蹲着……
安若墨去给周七姐写了回信,一边写一边想着这事儿。待信写完了,她看了一看纸面,方才失笑——她穿越之后陈氏是不想教她念书的,她识字这一回事儿,也只能推说是安胜居教了几个,所幸陈氏周氏都不会追究。这“爹爹匆忙教了几个字”的水平,自然和周七姐那有修养的写出来的不同。人家那是真·簪花楷,她呢,虽然算不上蟹爬体,可也着实是有些丑……
尤其是在心里头有事儿的前提下,这一封信和周七姐的来信,字迹水平真是没法比。
不过,信件内容大概还是值得一看的——她至少把该写的都写了出来:并不是我们绸价贵啊,是我们掌柜脑抽搞错了啊。那什么折扣什么的,嗯哼大家都是亲戚,所以低一点也不要紧的嘛。至于你们这次买东西买贵了,你们的损失我们一定会赔偿的不要担心……
她把场面话说得漂亮,心底下却恨得咬牙。那掌柜的吃着碗里的糟蹋锅里的,她是一定不会原谅的!
至于给周家补上差价这笔银子——谁吃进去的,谁就给吐出来!她安若墨熬夜做针黹攒下的那点儿钱,赔了佃户李家的棺材和荣哥儿的棺材之后,剩余数额已经让她心疼了。那点儿钱哪儿架得住东边补缺西边填漏?周家这几十匹锦缎的差价,她掏不起啊。
安若墨想着那掌柜的做事便牙痒,第二日,当这掌柜的和铺子里三名大伙计同时出现时,她好容易才忍住了直接掐死他的冲动。
为了约谈他们,安家的铺子今儿个是关门的,可见安若墨对此事非同一般的重视。这样的重视,直叫几个大男人也犯起了嘀咕……
但安若墨看着极其平静,见得几人进门,她微微一笑,道:“诸位都坐吧。全是铺子里的老人了,我也不说什么见外的话——我爹爹病倒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治不好,这件事,想来各位都已然知晓了?”
这几个人哪儿有不知情的?听闻姐儿这样讲,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是掌柜的刚一坐下又站起身,行礼道:“不知老爷可还安好?我们几个都挂心得很。”
安若墨笑得淡淡的,她尽量不让自己脸上出现嘲讽之意——人家挂不挂心我是不知道,你么?你自然是挂心的,只怕你最担心的便是安胜居好起来把你的老鼠仓给端了吧?
“爹爹的身子还好,只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管铺子了。这经营买卖的事儿啊,也就只有我还知道一二,家里头祖母母亲却是不会插手的。”安若墨道:“我也不过是个稚弱女孩儿,真要说起来,诸位才是行家里手。我家里这铺子,是要各位同心协力,才维持得下去的……”
几人纷纷都道不敢当,免不了又要互相推扯一番功劳。个个的言辞虽然谦虚,可安若墨听着却觉得好笑,她在现代的公司里,什么挖坑技巧没见过?这一个二个的说话,明着夸别人,实则都是夸自己呢。
看着小女主人不打算把铺子卖掉,所以要表功了吗……安若墨托腮,只装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