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那尼姑留着头发,知道必是妙玉,因留神看去,却见这妙玉果然与庵中诸人不一般——模样自不消说是极好的,便是通身孑然遗世之态,亦非人所能及。
宝钗见了妙玉本人,倒想起来,附在黛玉耳边悄悄道:“是了,就是这个人。她那一世就极有些洁净脾气,惯以才华傲人的。姊妹中除了你我,谁也得不了她的青眼。便是你我二人,多半还是托得宝玉的福呢。不知她这一世是怎生脾性,比从前又如何。”
黛玉道:“照你这般说,她也不过是又一个被宝玉的模样儿耽误了的俗人罢了,再好能好到哪去?”
宝钗就笑,又忍不住捏她的脸道:“我听你这酸不溜丢的语气,一定是吃梨吃少了,倒快叫吴庄头去买点秋梨来才好。”
黛玉奇道:“又和秋梨有甚么关系?”
宝钗道:“这你就不知了,古来传着一个疗妒方,以秋梨一个,二钱冰糖…”她话没说完,黛玉已知她是在取笑,恼得反手掐她道:“好哇,你一日不说我几回,心里就过不去是么?”
宝钗早有防备,两手搂着她的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地嬉笑躲闪,黛玉掐了几次都没掐到,自己倒累得喘了气,停下来时,又听到宝钗一边揉她的脸,一边笑道:“还有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那妒病就再也不犯啦。”
黛玉一口啐道:“怪道你每入春秋,总要迫我吃那个劳什子梨子,说是润肺止咳,原来竟是拿野方子来哄我疗那什么嫉妒病妨碍症呢!要我说,也不必劳你老人家费这样大心,我竟早早收拾了东西,回我父亲那里住着去才好。正好方儿也是开蒙的时候,我就和父亲一道儿守着他读书,省的在这里碍了你的眼!”
宝钗见她说不几句,那眼圈竟泛起红来,连连跺脚道:“不过一句顽笑,你怎么还当真了?那秋梨的确是给你润燥的,你身子弱,不好好补着,天气一变,立刻就要咳嗽。一咳嗽起来,连天累月的,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又道:“你这样聪明伶俐的人儿,怎么这点话也听不出,世上若真有这疗妒的方子,那这普天下哪里还有内宅那些阴私事情!”
黛玉只是低头捂脸,做嘤嘤哭泣状,宝钗哄她不回,急得绕着她转了几圈,又是拍背,又是搂肩,口里连连道:“好妹妹,你素日不是小性的人,怎么这回就突然这样小气?”又道:“莫不是哪里不舒服?”因想到此处,立刻就伸手去探黛玉额头,黛玉把她拍开,她又忙去搭黛玉的手腕,黛玉拗不过她,把手放下来,吃吃笑道:“傻子,我不过逗逗你,你就急成这个样,我要真生气了,你可怎么办呢?”却是眉目流波,娇笑婉转,何曾有半点眼泪?
宝钗见她模样,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叹着气,跺着脚,嗔怪地喊一声“林黛玉”,黛玉早一声应下,两手挽着宝钗胳膊,仰着脸甜甜笑道:“宝姐姐,妙玉往那头走,定是去寻菱姐姐去了,她口里说着闭关,结果菱姐姐一来,就出关了,我瞧其中必有蹊跷,我们快去看看,别叫菱姐姐吃了亏。”
宝钗横她一眼,任她挽着,两人一路坠着妙玉过去。
原来这蟠香寺地方倒也广阔,曲曲折折走了一回,到了一处佛殿。
妙玉两眉紧蹙,远远地就停了脚步。她随身带着一个侍儿模样的人,等她一停,那侍儿就径直上前,向那门口站着的几个婆子问好,又道:“你们奶奶呢?”
那几个婆子中的一个向里一努嘴,道:“在里面听妙云师父讲经呢。”她特地把“讲经”二字咬得极重,那侍儿听了不大舒服,又不好回妙玉,便只站在门口往里探头探脑地看。
钗黛二人停在那走廊后面,看不见里面情形,黛玉张望了一回,正见紫鹃从里面出来,瞧见黛玉,正要招呼间,黛玉忙向那边使个眼色,紫鹃便撩着裙子假作要解手,向几个婆子道:“我去那边走一下。”
她是黛玉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几个婆子纷纷道:“那边路远,姑娘就在这里就是,我们替你挡着。”就有人要来替她拿东西,那门口几个小比丘尼见婆子们殷勤,也都要上来服侍,把个紫鹃臊得脸红,口内道:“我真只是走一下,你们想多了。”怕人不信,又道:“我们姑娘性子野,这一会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宝姑娘又总纵着她,还得我去叫她回来,你们在这里守着姨太太就是。”一行说,一行逃也似的过来,经过妙玉,又被叫住,妙玉冷冷道:“你们姑娘方才是两个人走开的?”
紫鹃虽不喜她语气,亦点点头,装模作样道:“正是,这位师父见到我家两位姑娘了么?”
妙玉道:“方才在那边花园里见过两个人,你往那边找就好。”
紫鹃煞有介事地谢过妙玉,一路过来,绕过回廊,黛玉就低声道:“你打量我听不见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性子野?”
紫鹃却不怕她,只埋怨道:“姑娘还好意思说?姑娘自己说要来这里玩,撺掇的我们兴师动众的来了,自己却一进了庵中就不见人影,倒叫菱姑娘一个人在那人堆里头待着。那起子人是好惹的么?菱姑娘向那一坐,就有人来报说庵里哪里哪里又塌了要修,说一句话,又有人来报说冬衣不够,再喝了杯茶,忽然这庵里的炭火也叫菱姑娘认了。就你们走开的这点子时候,我们的菱姨奶奶在里头都认捐了好几十银子了,也亏得是她的月钱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