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与两位丞相、六部官员直接去了早朝,阿蔡给小徒弟使眼色,他们一走,小宦官阿早便引着姽婳将军去后殿歇息,“官家下朝后只怕还要寻将军,将军不若歇在宫中。”
女将军想一想便同意了,非常时间,哪里还顾得上避嫌?因使阿早向娘子报备一声,以免误会,自己跟着宫人去后殿偏厢软榻上歇了一个时辰。
醒来时,娘子命阿早带了换洗衣物来。刘苏脱下被雨水淋后又搓揉了整宿的衣裳,换上米色衫子,郁金香草染的黄裙,笑道:“郁金裙难得,我偏了娘子了。”
阿早轻声:“王家二姑娘闻姑娘在此,便拿了她的衣裳,说是得空便来寻将军玩耍。”
得知是王熙鸾的衣物,女将军更是没了心理负担,只是道:“若得闲,她来辅善坊寻我便是。”用柳枝蘸了天麻、藁本、细辛、沉香、寒水石等药物细细磨成的牙粉揩齿,漱口净面,方步出房门。
官家才下朝回来,正命人摆饭,便邀女将军一起用朝食。刘苏也不客气,依言坐下,才吃了两口,便听官家道:“你还有什么法子,一道都说了罢。”
刘苏偏着头想了想,道:“竹笼石塘这个法子,想必有人提出来了?其余的,暂时想不到。”以往修筑河堤,往往采用版筑法,筑成土塘。然而河水声势浩大,且黄土极易流失,河堤常被掏空,屡筑屡溃。
江浙一带的法子,用竹片编织成圆形大竹笼,长数丈至十几丈,径四五尺至七八尺不等,在竹笼里面装满块石,层层叠置,堆成堤坝。前面用木桩关拱固定,背后培筑土塘。同时,在堤前打上“滉柱”,以减弱水流冲击。右相裴斐便是杭州人,工部亦有来自江浙的主事,今日在朝上已提出这个做法,即将用到大河河堤的修筑上。便是大江,待大河修治完毕,也是要按此法修缮的。
女将军吃了半碗粥,忽地想起一事来:“若论起灾后的重建来,我倒还有一两个点子。不过如今要紧的是治河与救人,安济坊可安置一部分流民——对了,须防瘟疫。”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灾年之后,必有瘟疫。战火过后,无论是灾年还是瘟疫,都极有可能发生。
至于她究竟有什么法子,她也不知道是否得用,若是不合适,却因官家信任而被采用,那便是她的罪过了。因此决意先与裴相商量过,再告知官家。
这里用罢朝食,官家继续处理各地送来的奏章。刘苏告退回辅善坊去。阿蔡送女将军出门,见刘苏停下脚步望着窗下柳叶青青,不由低头。
女将军看看窗下半人高的柳枝,笑起来:“这样难看,谁种的?”她不过是笑一句,阿蔡不语,她便也不多问,一径出宫去了。
阿蔡送她出了大明宫方回转,一眼瞥见明光殿后殿窗下柳枝,不由嘴角一抽:那是年初,官家送女将军西去时,折回来的一枝柳。虽难看,官家却上心得很,亲自浇水施肥,便是枯了一片叶子,也要紧张半日。害得阿蔡也很紧张,生怕哪一日这枝柳不想活了,枯死在窗下,只怕满明光殿的宦官宫女都无处哭去。
天下之大,怕是只有姽婳将军一人,敢指着那点青色嘲笑难看罢?阿蔡摇摇头,身为大明宫总管,他也是很忙的,明光殿是前朝,娘子插不上手,事务全压在他身上。
阿早见师父揉着腰,忙上去搀扶,口中道:“师父不如歇息片刻?官家那里,我们几个小的伺候着。若有不能决的是,再来请师父。”
阿蔡道:“你们几个鬼精灵,可得小心着。记得劝官家多歇息,莫要过于操劳。”他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这时果然有些撑不住。
阿早目送师父去明光殿后倒座的一排小平房歇息,不觉苦了脸:官家的脾气,哪里听得进我们劝?若是师父,还可劝得他歇息片刻。我们说话,只怕还不如窗下那株柳树来得有用呢!
抱怨归抱怨,他还得兢兢业业伺候着官家,不遗余力地与同僚竞争,还要听师父的话,觑着空子旁敲侧击地劝官家保重身体……小宦官觉得自己真是任重而道远。
刘苏回到辅善坊家中,照例打扫屋子,清洗衣物。做完琐事,阴雨濛濛,天色昏暗,她便点起水晶罩中的蜡烛,取书来看。因大河水患之故,今日读的是《水经注》。
独自生活,除了读书,她并无别的消遣。因此早从书肆买了大量书籍来填充空荡荡的房屋,中往往有孤本,请人抄写,也积了半架子。
不知不觉,天光愈暗。闭门鼓敲起第一声时,有清脆的铃声在外头僻静的巷子中响起。刘苏站起身,想人,倒可以应付一番,便作今日消遣了。
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刘苏慢悠悠放下书,伸个懒腰,待外面的人等不及,又敲了两三通,方才前去开门。
雨中的长安往往是灰色的,沉稳厚重,因此她被门外鲜艳的金红色闪了眼。“阿熙?”
王熙鸾撑着一把伞俏生生立在门外,连伞面上绘的都是灼灼桃花,更遑论伞下之人面似芙蓉,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裙衬得她恍若神仙妃子一般。
“阿熙,你几时成婚的?”刘苏一边请王璐进门,一边发问。她的发式,分明已是已婚妇人模样。
王璐笑容里含了一丝遗憾,道:“去年冬日里头……如今我夫君在翰林院。”去年冬日,西羌进犯、朵颜南侵,征西将军王朋有感于战事艰难,恐自己一个不慎,以身殉国,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