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你说是这样么?”
刘苏看着这个情绪异常的男子,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异乎寻常地脆弱。好奇怪,明明是掌握至高权力的天子,却有着这样近乎卑微的心绪。不过对于蒸蒸日上的大晋帝国而言,谦恭的帝王,应当好过自大骄狂的那一种吧。
他需要一点肯定,而她必然会肯定他。早在许多年前,他在金陵赠予她衣食,她便知道这位贵人心地仁慈。超然台后,她更是决心支持他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官家何以如此妄自菲薄?”诚然,先帝无嗣、宗室凋零,是官家即位的重要原因。可先帝那样的人,不会因血缘最近,就将江山贸然交给亲弟。天下宗室,都流着太祖的血脉,若是当初襄王昏聩,先帝自然有着其他选择。
赵翊钧不语,说出心底深埋的不自信,令他生出几许不适感。他是这天下至高的那一个,怎能被人看到这样的一面?但除了她,他无人可倾诉:皇后是不愿与他交心的,她只需要他做一位好皇帝;周衡虽亲厚,却一直都是下属的身份。算来算去,竟只有她一个友人。
孤家寡人,原来是这样的。
“我不太清楚,王公大臣们需要怎样的明君;但我知道百姓需要的官家是什么样。”刘苏说得缓慢,她需要组织自己的语言,“或许官家即位以来,有着各种不足,然在我看来,官家心存一个‘仁’字,便好过许多天纵英才,却视百姓为刍狗的帝王,譬如祖龙,譬如隋炀。”
“况且,官家亦是英明神武啊。”女将军忽地狡黠一笑,“雁门关大捷,已证实了官家的能力。那一仗,官家未曾亲手杀掉任何一个敌人,但调兵遣将,将适合的将领放到适合的地方,是我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学不到的能力。”
“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不是官家行差踏错引来的天灾,官家又何必介怀?赈灾事宜,我想也没有人能做到更好了罢。”她的理所当然,已打消了他大部分疑虑。
“我识得得赵翊钧,永不会因自我疑虑而颓丧。”她换了个称呼,不再是一口一个生分的“官家”,而是友人间的叫法,“你可知道,我怎样理解你此时的颓丧?”
赵翊钧微微一笑,克制着自己想去握她手的念头,问:“怎样?”
“从昨日朝会至今,你没有一刻合眼。今日朝食过后,又粒米未尽。翊钧这般沮丧,分明是累且饿啊!”刘苏眨眨眼,这位天潢贵胄从未挨过饿,生理的不适扩大到了心理,而他仍不自知。
“……”赵翊钧沉默片刻,拉了拉床头铃绳,阿蔡迅速赶到听候召唤。“备些易克化的小食来。”听她的用些吃食总不会错,便是事务依然繁冗,心情仍旧沮丧,身子总能松快些。
更何况,除了疑心自己,他更多的是感到孤独。她一番话,将他的伤感冲得七七八八。有友如此,足慰平生。
刘苏曾见过一些人,一旦心情不好,便迁怒他人。赵翊钧却不如此,他心绪不佳时,有整个帝国供他折腾,满宫宦官宫人皆可随他处置,但他只是疑心自己的能力,试图将情绪内化。只有在无法消弭情绪之时,才求助于她。
这位官家,拥有不可思议的宽容和仁慈……他既决定用饭,姽婳将军自觉该功成身退,因问阿蔡:“可能送我出宫?若是过于麻烦,或者请娘子为我安排一处歇憩之所……譬如与阿熙一道,便很好。”
阿蔡深深看女将军一眼,又得了官家暗示,命小徒弟阿早带着女将军去清宁宫。他这把年纪,在宫闱里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原以为世间事再无出奇,如今却真是看不懂那位女将军,更是看不懂官家了。
娘子已是歇下了,只教舞雩收拾了与王璐相邻的住处给女将军住下,并未见她。舞雩如今是娘子身边第一得力女官,在凤帐外轻声复命后,听得里面一声叹息,不由为自家娘子心酸:“娘子若是忌惮,不若……”
后半句话被娘子淡淡堵了回去:“日后莫要再提此事。”王瑞鸾大睁双眼,盯着帐顶上流光溢彩的刺绣,心道,我与官家缘分浅,如今图个相敬如宾也就够了。只是,一直都看不清他的心思……创造了机会,将人送到手边,他却轻松放开。莫非是我猜错了,他待她并无那样的心思?
华亭王氏的嫡长女,从来都不是沉浸在情爱中的女子。于她而言,有情是好,无情却也不差。只要夫婿给予足够的信任、宽容与权柄,她便能自己生活得很好。是以,见过姽婳将军为了无咎不顾一切的模样,她是看不上的。尽管,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当今皇后王瑞鸾唯一羡慕姽婳将军的地方,是她可以参与朝政。在她看来,超越女子的身份,钗裙立于万千朱紫之间,才是真正的荣耀。那个女子并不知她在被一国之母如此羡慕着,她甚至在浪费她的优势。
身在后宫,被女德女戒重重束缚,王瑞鸾有时会暗暗诋毁班大姑与前朝文德皇后,好好的女子,为何要主动束缚自己?她歆羡乃至于崇敬的,是前朝女皇。但她知道,自女皇之后,本朝最为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她的身份,是她最大的阻碍。
凤帐四角空悬的鎏金缠枝牡丹纹银香囊吐着馥郁芬芳,连呼吸都是甜丝丝的。瑞鸾呆看了一会儿精美的纹绣,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次日,娘子初次动用中宫笺表,上书官家,请求见面后宫用度,以支持救灾。除了崔娘子,自皇后一下,吃食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