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在清宁宫歇了一宿,次日求见娘子,娘子和颜悦色向她道谢,又道:“官家那里,还请姑娘多多看顾。”女将军默然,告辞回家,途中思绪纷繁,未免心底惴惴。娘子的态度,令她感到十分不安。
昨日跟着王璐匆匆入宫,煮好的两盏杏仁羊乳就搁在几案上。刘苏瞧着杯盘散乱、冷炙残羹,不由叹口气。这间屋子被她住得毫无人气,冷清寥落,她的没出息,着实给穿越女丢脸了。
端起奶盏正要倒掉,目光忽地凝了一下。奶盏边缘,杏仁奶已结了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硬皮,硬皮之上,却泛着微微的绿。
这是……她轻轻嗅了一下,酸腐气味直冲囟门,其间还夹杂着一点点霉味。她忽然捂着脸笑起来,当初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霉菌,居然就这样从她吃剩的羊乳里头长了出来!若是早了一年,阿歆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踏上那样孤寂黑暗的旅程啊。
阿歆……现在,或者也还不迟。来不及救阿歆,还可救别的人。
刘苏匆匆端起奶盏进了厨房,她只隐约晓得霉菌生长的条件,厨房较别处温暖,外加长安城近来气候湿润,放在暗处,应当能长得更好些。
赶去东市购入一堆蒸饼、柑橘、蘋婆果等,也用垫了茅草的竹笼盛放,与奶盏放在一处。她需要等着它们发霉,长出青绿色的霉斑来。
吴越在雁门关时,稍稍透露了改良火药的配方,如今大晋军器监正在大规模研制和生产“天火”,威力虽远不能与吴越亲手配制的相比,却远远超过同时代所有的冷兵器。
他们两个,将战争的手段推进得过于超前了。这样的条件下,会产生大量伤员,得不到医治,非但他们会死,也可能产生瘟疫。到那时,这一点点绿色的霉菌,便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做完这些,刘苏回房将吴越提到过的提取步骤写下来——她并不晓得这些,全凭吴越的记忆。只盼他说的有效,盼她厨房里那些霉菌,是真的有用。
在朝堂,她毫无保留地向官家提出了建议,有着积年处理政务经验的两位丞相、六部官员择其要,删其繁,加以利用;在民间,她放弃了两年的茶叶利润,换取赵百万对灾区的低价供粮。她能做的都做了,只期待能对水灾肆虐之地,稍稍有所帮助。
此时,那些地方不知如何了……
青州方遭兵灾不久,又遭水灾,是首创最重的地区。历城、章丘、齐东、邹平、长山、高苑、青城、滨州、蒲台、博兴、广饶十一县,百姓十不存其一。幸存流民大量涌入周边府县,安置流民成了周边府县的首要问题。
汴梁河堤自秦汉时起,就有高出地面的趋势,到了本朝,更是被称为“悬河”。一旦决堤,汴梁被淹,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如今也等着安置。府兵参与救灾后,用“竹笼石塘”堵上了堤坝决口,无奈河堤太高,三日后又被冲垮,如今水势漫漶。
蒲台、利津、博兴、广饶、寿光五县河堤业已堵上,只要水势不再增加,便无再次决堤的危险。只是……大雨还在不停地下。府兵一刻也不敢停息,日夜在大堤上巡逻,一旦发现险情,即刻堵上,险险支持了这些日子。
各处流民,由府县就近安置,安济坊开仓施粥,刑部又杀了一批哄抬物价、并趁机屯粮的商贩,及徇私枉法的官吏——按着律例,本该交由三法司会审,死刑上交天子批复。但非常时期行非常办法,青州民风彪悍,不杀贪官污吏无以平息众怒,如此才勉强安抚了下来。
最初的震惊过后,朝廷的救灾举措上了正轨,一切都有条不紊。但这些其实并不能安抚在洪灾中失去家园的百姓,他们惶然无措,无所依靠。
在失去了土地之后,他们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新的土地,建立新的家园。人口买卖因此悄然兴起:孓然一身之人,唯有自身与儿女可卖。
本朝律例,禁止强卖良民为奴婢。盖因奴婢是贱籍,且不用缴纳赋税;而良民才是国家经济的基础。但律法“禁止强卖”,却不禁“自卖自身”,便有不少人贩子钻这个空子,打着“大户人家买奴婢”的幌子,立下买卖文书,一旦手印按下,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强买还是自愿买卖。
朝廷发现这样的端倪时,已有数千人由良民变成了贱籍。而这仅仅是记录在黄册之上的人数,除了黄册,更多的普通文书流行在民间,虽无官府备案,却也具有一定的效力。
官家大怒!
那些都是他的百姓,他的子民!
他要派人去查,但已信不过府县官员——良民自卖为奴婢,数量如此巨大,若说当地官府没有包庇,连长安城内七岁小儿都不会相信。
盛怒过后,理智回归。官家审视朝廷上下,他信得过的官员很多,但有能力深入险地的,唯有……周衡统领南军,身份过于明显,他不能走。
“无忧,若是可以,我不愿你深入险地。”可这朝堂上下,人品、能力都教他信得过,且能瞒过地方官府进行调查的,唯有姽婳将军一人。
女将军微微躬身:“我很乐意,能做一些事情。”能为洪水中挣扎的百姓,做一些事情。“但我手头没有人。”她亲手训练的“正气歌”,跟随吴越出了海,如今她手里仅有依附于百万商行的几条消息县,却是做不了大动作。
赵翊钧看着他的女将军,压下不断冒头的不舍情绪:“周衡的南军中,有一批可信之人,拨给你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