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的长春宫没有点火炉,寒风不知从哪里吹进来,吹的帘子发出咯咯拉拉的声音。
正殿中空荡荡的透着阴冷,博古架上也空空的,只有正墙的供案下摆着一张八仙过海的方桌,方桌两边是两张红木雕八仙的圈椅,对面两边各摆了两张红木的扶手椅,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子,梳着圆髻,面上带着绡纱,朦朦胧胧的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乌黑明亮仿若会说话,不惹世间尘垢的清澈分明。
女子的皮肤很白,穿着一件豆灰色粗布短卦,身形消瘦,但个子很高,姜黄色粗布长裙下两条腿修长的并在一处,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显得她既紧张又不安。
那双眼睛惊恐的打量着长春宫的摆设,似乎有些熟悉,却又觉得陌生。
听说她以前就住在这里,这里离养心殿很近,圣上步行过来绕过两个抄手游廊就到了。
可是她一点都不记得,无论怎么去想,她都无法将自己和这间曾经繁华似锦的宫殿联系在一起。
她心里转过,忽然目光一顿,就看到明亮的殿外远远的两个身影走了过来,前面的是个躬身垂目的内侍,身材比寻常内侍似乎高壮一些,她只扫了一眼,视线立刻就被内侍身后的那道清瘦的身影吸引过去。
小姑娘年纪约莫再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垂柳髻,戴着一支赤金的璎珞,一双凤眸如水如冰清清冷冷却又透着一丝妩媚,她倏地站了起来,原就绞在一起的手指,越加的握的紧了起来!
小姑娘越走越近,她看的也越来越清楚,在进来的门口,走在前面的内侍就做了个手势,出声道:“宋太太请,娘娘就在里面!”
走在后头的小姑娘就笑盈盈的道:“有劳公公!”目光却机警的朝四处一撇,随即落到她身上来。
四目一碰。
女子激动的往前迈了一步,唇角嗫喏……
小姑娘随着内侍走了进来,站在正殿里,似乎并不认识她,但风眸中却并未露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和探索,清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问内侍:“公公,妾身鲜少进宫,还劳烦公公点解。”
内侍目光晦暗的看了眼小姑娘,就指着女子道:“这位是宫中的倪贵妃,不过她一直住在乾西,鲜少露面,宋太太不认识也在常理!”
幼清几不可闻的身形一怔,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去,朝倪贵妃行礼:“妾身参见娘娘。”
倪贵妃直愣愣的看着幼清!
幼清处着半蹲的姿势,垂着眼帘一动不动,鼻尖却怎么也忍不住的酸涩起来,她费了许多功夫,才让自己面色了一些,起了身。
“宋太太略坐。皇后娘娘稍后即到。”内侍说着,便脚步极轻的退在一边守着,连气息都淡了下去。
倪贵妃盯着幼清的脸,眼泪夺眶而出……
这就是幼清,她想了十五年,念了十五年,梦了十五年,她的女儿,方幼清!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看见她,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亭亭玉立的站在她面前!
“妮儿……”倪贵妃的声音很轻,宛若呢喃,却包含了十五年的思念和疼爱,“妮儿。”她快走了两步,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她,以确定此刻的真实。
幼清眉头一拧,目光宛若寒冰的朝倪贵妃看去,极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敷衍的道:“娘娘,请坐!”这话不该她说,可是她脑子里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打破此刻气氛。
倪贵妃浑身一怔,脚步戛然而止。
此刻,一墙之隔的偏殿中,常公公朝侍立在圣上身边的内侍打了嘘声的手势。
里里外外落针可闻。
圣上头一回未请宋弈落座,宋弈拢着手站在一边,目光微凝,面上更是沉寂如水,少见的端肃!
圣上端坐着,脸色阴冷,目光冷冷的泛着戒备和寒光,望着宋弈冷笑着指了指外面,低声道:“仔细听听!”
宋弈没有说话。
“你成亲了是不是。”倪贵妃望着幼清,“九歌,对你好不好?”
幼清蹙眉,打量着倪贵妃,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她在宫中进进出出,没有人觉得她像谁呢,父亲说她很像母亲的……可是此刻,即便是隔着一层面纱,她也能感觉到,她不像倪贵妃,就这一双眼睛,她也知道不像。
她的眼睛是凤眼,眼角微挑无论笑活哭时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妩媚,而倪贵妃的眼睛虽也是凤眸,却很大,且亮且透宛若星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比起倪贵妃来,她反而觉得自己老成了许多。
“娘娘是听十一殿下说的吗。”幼清笑着道,“夫君对我很好,多谢娘娘关心。”
倪贵妃愕然,猛然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她看到幼清朝她眯了眯眼睛,眸底皆是警告和森冷,她心头一凉揪住了自己的衣襟,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她在乾西住了十五年,从来没有人去看望过她,她也不曾踏出半步。
为什么皇后今天会突然让她出来,还在这长春宫等呢。
还有幼清,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倪贵妃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脸色惨白,惊愕的看着幼清,面上的绡纱颤巍巍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跌落下来。
“不可能……”倪贵妃摇着头,回头,侧目,转身,四处去看,这里面除了她和幼清之外,没有别人了,她又转头过来看着幼清,幼清凝眉视线落在垂着帘子的暗门上,过了这道暗门,就是偏殿!
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