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采纳了算芭的提议,那天清晨,我先在自己书房里写了两幅字,等墨迹稍干,便将字条卷了,揣在怀里,到红墙院子,去请彩主儿题几幅草书字条。走到院子门口,听见彩主儿在哼小曲。今天她的心情怎么会这么好?我走得越近,彩主儿嘴里的小曲唱得就越清晰,这是本地的一种曲子,我有时走在街上,耳畔偶尔也能听到一些贩夫走卒哼唱这类曲子。她今天怎么会如此高兴呢?我可能已经猜到了。黄由见我来了,用手指指正在屋里哼唱曲子的彩主儿,并朝我暗笑,她附在我耳旁,轻声说,昨夜老过在彩主儿房里过夜了。黄由笑笑,在她的笑容中,似乎充满着玄机。我已经猜到,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在心中暗想,今天彩主儿这么高兴,若是今天算芭那个死丫头来红墙院子里向彩主儿提释放老过的事儿,说不定彩主儿真会应了她的请求,将大汉奸过下田放出来的。
彩主儿看到我,见我在胸前抱了一卷白纸,知道我又是为了书法而来,经过几次与我在书法上的交往,彩主儿也对文化之事有了一点兴趣,你看她,停止唱歌,站在厅堂里对我笑。“大先生。”彩主儿叫我一声,还是笑。我说,彩主儿,今天心情好。笑笑,说,你来向我求字吗?我说,彩主儿现在也文雅,能有“求字”的说法了。“是黄斤说的,那丫头在那天说,大先生会不断向你彩主儿求字的。我问丫头,为什么?她说,彩主儿写的草书,大先生要看半天才能够识出字来,就是这点,把大先生镇住了。”“黄丫头胡说的,”我说,“彩主儿每写一次字,我最后都能将字认出来。”“那好,今天再为大先生写几个字儿。”“不是为我写,彩主儿,算芭要在烟畴楼里挂满书法作品,所以要我和彩主儿每天写上几个字送给她,她让人裱了,好挂在饭店内。”“在饭店内要挂多少幅字条?”“现在缺得厉害,所以每天都要写一点。”“大先生写好了吗?”“写好了。”我展开白纸,给彩主儿看。彩主儿不看我字,只说,把没写上字的白纸铺在桌上。宣纸铺好,墨研好,把写字的位置让给彩主儿。彩主儿总是同一个书写模式,别人看都几乎没看见,她的字已然在白纸上现了身。我也有老样子拿出来,我走到字儿前看字,不识,不识不行,再看,光看不行,还得想,我在想字,好像是个、好像是个、是个“专”字,一笔到底,是个“专”字。彩主儿问我,我把字告诉她,她问是什么意思?我说,你告诉别人,做事要专心、专一。彩主儿听完我说,不肯走,仍站在桌子旁,看样子她还想写。我问她是不是还想写?她说,一张纸上光写一个“专”字,显得太冷落了,我再去纸上写一个“专”字。“没这么写法的,彩主儿,在同一张纸上写两个不相干的‘专’字……”“怎么不相干?都是一样的字,怎么不相干?这两字放在一块儿,就像算旦、算芭两姐妹,写。”彩主儿果真就在同一张宣纸上写了两个“专”字。我不禁觉得好笑。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老过的事儿,于是对彩主儿说:“将来饭店里艺术品摆放得多了,要派人去看守,不然会造成失窃。算芭说,让日本人派兵来店里看护你我写下的字条。”彩主儿听罢,脸色已经不对,说:“这个死丫头,怎么会想到了日本人?”“可能是受了老过的影响,老过究竟是算芭的亲生父亲。”彩主儿声音大了起来:“亲生父亲也不行,也是狗汉奸,想到要用日本兵了,这不是汉奸行为,是什么?”“算芭想事情不会这么复杂。”“她是想不到,但老过那个畜生不会抽空教她?不对,不对,”彩主儿说着“不对”,眼睛直打转,“不对,大先生,不对呵,老过那个狗杂种、穷要饭的,被我叫人关了起来,他想教算芭,也没机会,会不会那个死丫头也是个做汉奸的料,没人教,自己就会去做汉奸了?”“不会的,算芭是小孩,不会去做汉奸的。”“不是这样,那么就是老过教的。死丫头难道自己去院子里看老过了?或者是老过从院子里逃出来与死丫头会过面了?要是那样的话……”“怎样?”“老过逃出来,把老过打个半死,死丫头去见老过,也要狠狠教训她,这个丫头,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我乐在心里,不管算芭怎样向彩主儿提出要求,老过都不能够出了牢房,汉奸不出牢房,吉府就有希望。
事情真的就变成这样了,几天后,我听府里小厮说,算芭被彩主儿打了几个耳光,听说牙齿被打出了血。这事儿听得我心里欢喜得直发颤,走,去饭店看看。
到了烟畴楼,见算芭把自己紧锁在后面房间里。我敲门,没声音,再敲几下,算芭在门里像狮虎一样吼叫,最后一个字是:滚。我叫算芭,算芭听出了是我……而我则听到算芭在房里猛然推开椅子时所发出的声音,听见她急速跑动,前来打开房门时所发出的凌乱的脚步声音。算芭开门,我走进屋子。屋里几张椅子全不在正常位置上,全乱了。抬头,见墙上仍是空白,一件东西都没挂……不是已经写了几幅字条,墙上却没挂这些书法作品,为什么?我问算芭,为什么是这样?算芭脸上红红紫紫的,但也说不上是遭了彩主儿耳光拍打后引起的,她慢慢说,还没裱好,店里没差人送来。又说,送来了,也没心情去挂这些东西。这事儿是在我出诡计的当天发生的呢,还是在几天以后发生的?什么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