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少,无法忍受亲人在眼前受伤,关心则乱,什么都忘了,似乎大喊大叫就能减轻痛苦,唤醒李尧的仁慈。乳母毕竟历尽多年风霜,朝堂上的风云诡谲,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她早已看得淡了。
上官槿犹记得,乳母厉声斥责她,“君后若是想要看着上官安,死在眼皮子底下,君后就尽情喊吧!喊得人尽皆知,国君心知肚明。这就是君后所谓的父慈子孝么?非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制止君后您的疯狂举动,君后您该清醒了,这里是乌池国永乐宫,不是京华上官府邸。”
上官槿隔着雨帘望住乳母,声色俱厉的乳母,与往日笑语温言的乳母天差地别,乳母就在自己面前,真切的容颜,眉目入画,秋水般的眸子漾着微微涟漪,鬓边金钗斜插,一绺丝发从如云青丝中散落下来,黏在细嫩脖颈间,身子轻轻颤动,指上蔻丹在凄迷大雨中,妖艳异常,格外亮眼。
上官槿凝视着鲜红蔻丹,蹙眉,思绪飘出宫墙,很小的时候,她就留意乳母指上蔻丹,那蔻丹的色泽浓度总会随着四时更替而变化,每个季节都会有属于它的色泽,上官槿不止一次地追问乳母,为何她的蔻丹与众不同,乳母总是面带微笑,凝望着六棱雕花窗外的桃林,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在小小的上官槿脑中挥之不去。
父亲喜桃花,因而府中种植了大片的桃花,更有桃园一景美天下之名,可是外人只道是桃园花色最美,殊不知最美的一棵桃树,就栽在她的闺房前,打开六棱雕花窗,一眼便能欣赏灼灼桃花。
三月桃花,芬芳满园,累累花朵,缀满枝头,绯红,粉红,浅白……交织辉映,美不胜收。
那日,她第一次问乳母的名字,为何府中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她却没有呢?乳母转身看她,摸了摸她的青丝,淡淡一笑,说:“承珠。”
上官槿没听明白,大声叫道:“什么?”
“我的名字叫承珠,承继承的承,珠明珠的珠。”乳母语重心长地重新述说。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刚好瞧见珠帘外的身影,猛扑了过去,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跳上去搂住父亲的脖子,上官安弯腰抱起她,上官槿大声笑道:“承珠。”她指指乳母,再指指自己,奶声奶气地说,“爹,乳母的名字叫承珠,是我问出来的。”
上官安的身子一僵,脚停留在原地,迈不开步伐,上官槿察觉父亲的僵持,但没有深究,天真的她以为父亲是太过惊讶了,府里从未有人知道乳母的名字,连父亲都不清楚,可她却轻而易举地问出了乳母的名字,她深深觉得自己办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孰料,父亲只是一笑置之,在屋里逗她玩了一会儿,便匆匆出门了。
她瞪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女儿玩得正高兴,父亲却不解风情地逃走了。
承珠过来安慰她,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槿儿,我酿了桃花酿,你要不要一醉方休。”
上官槿一听,眼睛闪闪发光,嗜酒的她咽了咽口水,故意说道:“爹知道我会挨揍的。”
“你爹敢虐待你,你就去官府告他,欺负yòu_nǚ,你爹脸皮薄,他肯定丢不起脸面的。”承珠柔声道,官槿思量了一回,双手赞成承珠的想法。
她们避开府中诸人,偷偷溜到桃园,光明正大地喝桃花酿。桃园是父亲清修之地,没有父亲的准许等闲之人是不得擅入的,故而她们选择了仆役稀少的桃园。上官槿听说把守桃园的是父亲的心腹上官华,而上官槿最怕的便是面冷心冷的上官华,来时,还担心会撞见上官华,可她们畅行无阻地躲到桃园,连个人影都没瞧见,看来上官华是玩忽职守了,她打算到父亲面前告状,承珠狠狠敲了她一记,冷冷说:“你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承珠熟门熟路地挖开桃树下的泥土,取出酒,拍开泥封,递给上官槿,上官槿如获珍宝,萦绕鼻尖的酒香,芳冽清醇,怡人心肺,深吸一口,流连忘返。微微轻轻吹动,粉色花瓣飘落下来,飘入怀中,裙裾上满是娇美花瓣,桃花的天地,灼灼其华。
上官槿喝一口,递给承珠,承珠接过喝了几口,递给上官槿。她们相视大笑,笑倒在桃花铺就的花床上,上官槿抓起一大把花瓣,淘气地洒向天空,花瓣再次飞入眼中,落在身上,上官槿含了一片桃花,咀嚼着,兴奋时,满地打滚,滚来滚去,滚得不亦乐乎,似一只得意的红狐狸。
头顶上传来嘹亮地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槿找了个理由非常不充分的借口,“你没看到么?我在打滚啊!”
“哦,原来你喜欢滚球。”
上官槿怒气冲冲地瞪着讥讽她的二哥上官陵,冷声道:“哥哥怎么随随便便进出桃园。”
“我拜上官华为师,徒弟自然是跟随师傅学习的。话倒是说回来,你来桃园做什么,我闻闻,好浓的酒味。”上官陵坏笑道,扯开嗓子嚷嚷,“师傅,师傅……”话还未说完,上官槿揍了一拳上官陵,上官陵呼痛,上官槿鄙夷,像大哥火烧眉毛了都不急,挨了棒子独自受着不吭声。她只轻轻凑了二哥一拳,二哥就受不了地哇哇大叫,上官槿横眉竖眼,她看不过。便和上官陵扭打,十五岁的上官陵人高马大,个子娇小的上官槿落于下风,鼻青脸肿的上官槿不依不饶,大叫大哭,闻声而来的承珠和上官华急忙分开两个孩子,承珠抱着上官槿,上官华单手扣住上官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