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情愿,嘉敏也不得不陪温姨娘走这一遭,好在要应付的是彭城长公主,不是萧南——萧南自有昭诩应酬。
彭城长公主这日穿的月白银丝绣累凤长裙——都多少年了,她都没改了穿孝,日常用色,不是青灰,就是月白。不过今儿中秋,穿个月白,也算是应景。彭城长公主性情严正,嘉敏看见她,多少有些惧色。
要说萧南两位母亲,彭城长公主还是向着她的,只是恨铁不成钢,反而难过。
这时候远远看见,嘉敏屈膝先行一礼,唤道:“姑母!”——她封了公主之后,少不得要改口不再称“长公主殿下”。
彭城长公主从前是瞧不上她,可是和苏氏比,和贺兰氏比,三娘好歹是自家孩子,正经的金枝玉叶:“年余不见,三娘倒清减了。”她说。眼角余光扫到温姨娘,略点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嘉敏这会儿倒是真庆幸自己陪了温姨娘来,不然就彭城长公主这性子……就听见长公主漫不经心问:“贺兰氏呢?”
温姨娘即时看了嘉敏一眼,嘉敏应道:“表姐在准备嫁妆。”
长公主“唔”了一声:“是该准备起来了。”
嘴里这么说,脸上却丝毫没有“该准备起来”的意思,别说嘉敏了,就是素来不擅长察言观色的温姨娘,心里也一万个不安,只能反复绞着衣角跟在后头,默默自我安慰:是太后赐婚,倒不是我家阿袖要高攀——话说回来,宋王这样的女婿,哪个不想要呢。
彭城长公主看向嘉敏,脸色又温和了,絮絮说些家常话:“三娘这身倒穿得好……”
嘉敏这日也没打算出门,混穿了身浅蓝,镶了银边,裙面上疏疏缀几朵云而已,再寻常不过,不知道怎就入了这个素来孤傲的姑母的眼。
“……说起来明年春三娘就要及笄,”长公主话锋一转,问:“冠服可备下了?”
及笄这种事,对未出阁的小娘子,能看得比天还大,早早就该谋划起来,冠服是一件,请人更是至关重要,谁做正宾,谁来做赞者,请哪些人来观礼……但是嘉敏……她已经经历过了。
这世上大多数的事,经历过了,便再无惊喜可言,不过是敷衍而已。
当然长公主问起,嘉敏还是中规中矩低眉答道:“在准备着,什么时候姑母得空,能指点一二就好了。”
这原是句场面话——哪能真让长公主指点呢,她生母虽殁,南平王妃还在呢,哪里就轮到一个外人了。
谁料彭城长公主一口应下:“眼下不就有空?”
嘉敏:……
中秋佳节,长公主来访,不去看未来儿媳绣嫁衣,却来指点她的及笄冠服?想……是萧南把不肯娶贺兰初袖的事儿和彭城长公主通了气?彭城长公主当初连她都看不上,何况贺兰初袖,自然是乐见其成。
那萧南与长公主今儿来——到底来做什么?
嘉敏这头想,目光一扫,就瞧见温姨娘畏畏缩缩跟在后头……是了,长公主要看她的及笄冠服,但是她要真领了人去画屏阁,温姨娘多尴尬。
嘉敏于是笑吟吟道:“竹苓,去把我前儿做的针线拿来,请姑母指教。”实则嘉敏并没有准备什么冠服,不过她不担心——竹苓总会有办法。
领着长公主请进了和风堂。
又说道:“我和姨娘在平城住了许多年,身边婢子都擅长做平城的小食,听闻姑母幼时也平城,要不要尝尝家乡风味?”
彭城长公主在洛阳长到十岁,随父兄南迁,已经过去近三十年。刚到洛阳时候,很失望过一阵子,斯时洛阳虽然气象严整,论繁华却还不及平城。她还指着有朝一日,求父亲把平城划为她的食邑。
如今,莫说父亲,就连兄长……都过世好多年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过平城,幼时那点念想被翻起,让眼前这个清秀和畏缩的妇人,也没那么惹人嫌了。她瞟了温姨娘一眼,说道:“云冈蓬台上,可还有鹤年年来舞?”
温姨娘料不到长公主竟肯纡尊降贵与她说话,很吃了一吓,几乎是惊慌失措地说道:“蓬台……已经没有蓬台了。”
这不清不楚的,长公主眉头一拧。
幸得嘉敏前世就爱看些杂记,忙解释道:“孝帝南迁之后不久,平城就开始地动。有说是龙脉跟着天子南下,那龙脉原是深藏于地下,龙脉一动,可不就引发地动山摇……蓬台也在这地动中被毁了。”
——若非大大小小的地动持续十余年,平城也不会衰落这么快。
长公主这才面色稍霁,这说话间,苏木苏叶已经送了小食过来,陆陆续续,竟有十余碟,颜色鲜明,错落摆置,煞是好看。
嘉敏陪着长公主说笑,指指点点说哪种酥软,哪种松脆,哪种如今平城也不多见了,又时不时给温姨娘递台阶,温姨娘开过两三次口之后,神态渐渐自然了,说话也流畅了。
又过了片刻,竹苓也回来了,抱了件深红袍服,衣缘绣了一半,绣的蕙草与萱草,料子是极好的,从手背上流过去,如水一般柔软,针脚也精致,长公主看了几眼,挑了几个配色上的小问题。
嘉敏自然一一都应了。
心里只是纳罕——长公主这样鸡蛋里挑骨头,像是话里有话?她思忖片刻,起身道:“说起来今儿早上园子里开了金花茶,三娘原本还在奇怪,想着莫非是有贵人来——却原来应在姑母身上——三娘这就去摘来插上?”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