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呛”的一声琴韵悠远而深长,将顾连城的思绪拉了回来。
已经进行到第三首,扬威之曲。
自古以来,扬威之曲都是雄壮有余,而礼节不足。故而各国的宴席每到这个时候,也就是尽到尾声了,相当于送宾之曲。
每每此时,便有宾客开始推托离席,最终渐渐离去,更不会有人在意乐曲如何。
然而这声古韵却悠远深长,让殿上的空气为之一凝。
当众人下意识的屏息以待时,琴声却息了。然后,仿佛潺潺的流水般,琴声历历而起。曲之开篇,悠远深长,仿佛一个帝王在绚烂背后的深思。又好似察觉到暗流激涌,随着曲调缓缓的流畅而曲折,这个帝王仿佛受到了来自边疆的骚扰。
他日日看着本国的地图,忧思不已。
这首曲子的时候没有伴舞,只有琴师在帘后弹奏。
而本来气氛喧闹不已的宫殿,随着曲声的婉转起伏,渐渐沉寂下来。
不少使节侧耳聆听,这首曲子看似说的帝王,其实却仿佛写的是每个人的可忧虑之事。
良久,忧郁的琴声叙叙不已,仿佛事情发展为更急迫的情况,曲子描绘中的帝王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而在坐的人,也从内心感觉到了那种巨大的恐惧。大殿上一片安静,端着酒杯的手都轻轻落在桌案之上。
接着突然一个变徵,曲调开始转为一个音节比一个音节更加高亢,壮阔。
仿佛一个人从内心中发出力量,鼓舞自己去面对挑战。
紧接着,这豪迈之情成为浩瀚之势,仿佛率领着千百万人,汇成洪流。
人们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代傲世君王,率领着虎狼之师,挥斥中原。
所到之处,四方臣服。
再接着,是豪迈而不失欢快的庆功之乐。
仿佛将胸中的一口浊气尽皆释放。
仿佛就在熙熙攘攘的庆贺声中,曲调袅袅而终。
几位乐师抱着琴,从帐后走出,向各位宾客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顾连城望着人影中那个熟悉的瘦弱身影,沉默不语。
“咔嚓。”白沐使者的杯子碎了,他恍做无意,礼貌的欠了欠身,然后离去。
其他几个国家的使臣沉吟片刻,纷纷举杯向顾连城敬酒。
顾连城一一饮尽,觉得难得的酣畅淋漓。
只因为刚才那曲调之中,透露出一种帝王的气息。隐隐有独霸之势。所以被白沐不喜,现在这篇大陆的各个诸国,除了中原大大明朝是不可动摇的帝国。
在这西南的诸国中,只有白沐和真象分庭抗礼,而真辽不过是屈居二流的小国。
却在这金銮迎宾之时,弹奏了王者之乐,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但是顾连城还是任由白沐的使节告辞离去了,只因为他明白,他是真辽的王。真辽纵然没有称霸的野心,却也有卓然的尊严。
若是只因为一首乐曲就大举来犯,那怕也是早晚之事。
穆云歌怀抱着焦尾琴,轻轻收在乐龛中。今日殿上分外安静,也不知到底是何如?她犹豫得看了看掌心,顾连璧前夜曾经断定皇上会让她去御书房。
可是现在依然没有动静,带到三刻之后,宫门开,她就可以回府了。
她心中忐忑不已,这状如老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如果这次没有让自己去御书房,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对允王府已经没有用处了。自己和哥哥的下场又会如何?
她的眼前浮现出顾连璧烛光下如玉的眉眼,却又与他一手握断眉妩的咽喉重叠。
是了,我怎么忘记了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又怎么会顾得像我们这样蝼蚁的死活。
想到这里,她轻轻握紧了手。冷月给她的匕首一直藏在脚踝的地方,如果趁着出宫的时候逃走,摆脱冷月的监控,然后就去打听哥哥的下落。
日影横斜,很快到了开宫门的时候。
穆云歌顺在人群之中往外走,快走到宫门口。宫门已经开了,露出宫外的风光,穆云歌觉得,吹来的风都是自由的,自由但是寒冷。
可是,比起作为鱼肉任人宰割,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然而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穆编修请留步,王上御书房有请。”
呼吸轻轻一滞,穆云歌就端正的行了一个礼,跟随太监总管崔时安折返回去。
穆云歌进来的时候,顾连璧刚刚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他有些纳闷,旱灾是历年都有的,而且治理起来十分困难。
可是这次却似乎异常的顺利,派出去的钦差来到河间县,回禀来的消息是救灾粮充足,水也堪用。究其原因是南边的陵水县那里多了很多贩粮草商贩。
价格虽然稍稍昂贵一些,也不至于太离谱,但对于救灾却仿佛是及时雨一般。
末了,钦差还在奏章上大书特书,天佑真辽,吾王圣德之类。
这似乎有些反常?顾连城的目光落在那本奏折的落款之上,“下官张之廷。”
虽然说粮草商贩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因为东北的大明王朝有很多这样的商贩,会不定期的前来贩运粮食。
所以如果真的是大灾之时正巧赶上,也再好不过了。可是总觉得这份奏章仿佛缺少了什么,是什么呢?
他疑惑不已,沉浸在思索之中,而穆云歌已经在庭下行礼半晌了。因为作为琴师,身着女装,因此行的是万福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