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不晓得,我也不够资格问这个。”李卫收起折子,回身坐下笑道:“皇上还有朱批,五月十五前你务必赶回北京。所以你不能在南京久留。两位夫人就暂住我衙门,有翠儿照应,你只管放心去。”邬思道沉吟道:“你把那份朱批也让我过过目,成么?”李卫怔了一下,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不过告诉先生一句话,那封折子说的是我设筵擒拿甘凤池一干人犯的事,还有一些朝局细务,皇上朱批只附带说叫你进京,也没说叫你看。官身不自由,先生得体恤着狗儿些。但我担保先生平安无事,这一条你尽自放心。”
邬思道这才略觉安心,吁了一口气,笑道:“不但官身不自由,你瞧瞧皇上这批语,我这民身自由么?这个密折制度,说起来还是我的建议,如今倒缚住了我。昔日商鞅变法,普天下实行连坐保甲,待他自己落难逃命,竟被当贼拿了,将古比今,也算我作法自毙。”李卫道:“我倒觉得这法子不赖。有些个封疆大吏挟嫌报复,下头微末官员一言不合,就把人往死里整。山东巡抚去年革了即墨县令的职,没有半个月,明发诏谕下来,说即墨县令是清官,着即晋升济宁知府,倒把巡抚骂了个狗血淋头,连他私地说的体己话都颁布公众——整顿吏治,这确是良策——不说别的事了,咱们‘公事公办’,皇上征询你的意见,就这个事儿,你看该怎么办?”邬思道俯首思量了一下,说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学田文镜。”李卫吮吮嘴唇,说道,“他是硬压硬挤,下头官儿们怕他,所以不敢胡来。田文镜总要死,那个巡抚也不是他的世职,他或死或走,下头照样贪污,照样刮地皮。就江南这地块看,办法多的是。官缺不是有肥有瘦么?肥的我不管,瘦的我补,总要他过得,要再贪污,我就重办,这是我的宗旨。钱从哪里来?一个盐课征税,我从盐狗子身上剥削。维扬、苏杭天堂之地,都属我管。我放开了叫他们办酒肆茶楼,行院妓馆,招引有钱主儿来游。一则这些地方能聚财,二则这些地方常是大盗积贼销赃的地方儿,我高高地征税,稳稳地当个大地头蛇,从嫖客身上弄花柳钱养活没有钱的官和补贴瘦缺的官。还有海关厘金,我也能动用一点。只要我自己不搂钱,皇上不会怪罪我的。”因将自己上任,调剂江南浙江等地肥瘦缺分的资金来源、用项,官员们的反应一一备细,足说了多半个时辰,末了又道:“反正我也不去嫖窑子,翠儿也不吃这坛子醋,从这起子阔老身上刮银子,天公地道!”说罢便笑。
邬思道静静听着,一句话也没插,待李卫说完,跟着笑了笑,正容说道:“你这些都是‘办法’不能叫‘制度’。制度,要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你的这些路子,别的省能学么?”李卫搔头道:
“不行。”
“田文镜在河南实行官绅一体纳粮,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他那个办——制度我在四川当县令就办过。还是学我的——如今他在一省推行,声望自然就大些儿。如今皇上叫我出招儿,我去学他,那李卫还叫李卫?”
邬思道嘉许地看了看这位心高性傲的青年总督,架起拐杖在屋里笃笃踱着,皱眉沉思,足有一刻,倏然回身道:“我给你出两条,你寻思一下,不过有句话先放这里,你不答应,我一条也不说!”李卫连想都没想,说道:“我答应!”“好,君子一言!”邬思道眼中熠熠发光,“一条叫‘摊丁入亩’,你不能告诉皇上是我的建议;一条叫‘火耗入公’,你就说是咱们商计的。”
“成,你说!”
“摊丁入亩是均赋法。”邬思道微笑道,“圣祖爷永不加赋的祖训实行多年了,有的人多没有地,有的地主人少地多——把人头税一概取消,摊进土地中去。这样,穷人就少纳税或不纳税,出得起税的就得多纳。国家岁入就有了稳固的数目儿——比如你过去讨饭,也缴人头税,这公道么?——要命一条,要钱没有,税丁也拿你没办法!”
李卫听得目中灼然生光,说道:“我理会得,我当得替叫花子上这折子——火耗归公怎么个弄法?”
“火耗归公为养廉法,是吏治。”邬思道仰首望着天棚,侃侃说道,“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银子哪里来?就是从火耗中扣出来的!现在这个法子,所有州县府道,一律不得私留火耗,全部缴上来由知府巡抚掌握。把省里缺分分等级,冲繁疲难的府县,你多分给他些儿,简明易治的缺分,你就少给他一点,就是候补待缺的官员,也可少得一点分润——对了,就叫‘养廉银’——拿了养廉银仍旧不廉,这样的官你宰几个,罢几个,何愁吏治不靖?我算计着,这两条办法实行,再加上官绅一体纳赋,仅你江南浙江两省,每年可多为国库增入三百万银上下,而且不损国体,不伤贫民,整治的只是贪官墨吏、豪绅强梁!李卫,你觉得如何呀?”李卫高兴得一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