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红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一个人的眼神,若是像鱼,那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只是在这峡谷小庙的一老一少前,他的确有这样的感觉,像是被两条吃人的鱼从水下盯着,那种眼神麻森森的,反而有一种人是刀案,他是刀板肉的感觉。
说得我爷爷都觉得背后衣服里面,被撒了一把细糠。说不上是芒刺在背那么危险,但总有一种不安全不舒服。
程克武倒是淡定:“这一老一少是有点问题,不过问题也分很多种的。”
陈志红忙问是什么意思。
程克武伸出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那两人也许别的地方没问题,只是这里有些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说那一老一少或许有些精神病,或者至少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
那个年代其实隐藏的精神病挺多的,王小波的书里写当时有个村里的老婆就有精神病,一发病就说自己是狐仙,要吃肉,吃完肉又恢复了正常。
也难怪,外有美帝苏修,内有阶级敌人,大家都紧绷着一根线,绷得久了,还不会出点问题?这深峡的一老一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来隐居的,不过隐居在这个鸟都不爱拉屎的破庙里,起码是有些偏执的。
陈志红嘟哝了一小会,精神问题,好像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呆多久,只是借宿一晚上,第二天就要打铺盖走人了。
说完又埋怨那两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几句,要不是昨天这俩家伙打岔,说些四六不着调的东西,早借着午餐肉面条将这一老一少的底细套出来了,害得老子在这担惊受怕的。
陈志红摸出军用酒壶,给我爷爷与程克武一人倒了小半缸老酒,回头也给自己倒了一壶盖,一口闷掉,擦了擦嘴,连说打扰了。
我爷爷也说:“都是调查队的,虽然分属不同,互相帮助一下也是应该的。你们有五个人,我们这还有两个人,要是还放不下心,多提防一些就是了,把今天晚上捱过去就好。”
陈志红一口酒上头,黑黄的脸也渐渐有了血色,自嘲地笑道:“也是,也是,我们可有五个人呢,大不了老子今天不睡觉了,通宵放哨……”
送完陈志红后,我爷爷睁着眼睛,躺在铺在稻草上的防潮垫上,盯着房梁一动不动。程克武胳膊肘挤了一下他,问想什么呢。
我爷爷翻过身来,说:“这一老一少会不会真有问题,陈志红一提醒,我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程克武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抛过来一个问题:“你说,我们是先要假设一个陌生人是坏人呢,还是好人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是有罪推定和无罪推定的区别。说一个人有罪,他就要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无罪。可他原本就可能是无罪的,需要向旁人证明个什么?
扣上一个大帽子,就可以打得对方永不翻身,如同陈志红手下那两个愣头青,也不管有事没事,先给对方下个牛鬼蛇神的定义,这种事情我爷爷不习惯,也干不来。
程克武没有给出答案,却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我爷爷的问题。我爷爷也是一笑,觉得自己太多心了,简单在破门处设了个小机关,回来时已能听到程克武均匀的呼吸声,他自己也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了天边毛毛亮。
我爷爷与程克武都起得早,天才蒙蒙亮,就已经精神抖擞了。他们不像陈志红那样,习惯用酒精透支身体,平时的修炼也有强身健体作用,睡了几个小时,精神饱满。
那破庙里的一老一少也起来了,陈志红那边也有人陆续起床,只是都肿着眼泡,打着哈欠,一看就是昨晚没怎么睡好。但陈志红担心那一老一少捣鬼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
陈志红昨天脸上的那种紧张神情已经不见了,五个大老爷们对两个一老一少,加上光天化日之下,对方即使想做点什么,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这五个人里,两个愣头青帮忙生火做早点,两个年纪大点的则在收拾行李,而陈志红假装漫不经心,吆五喝六地指挥,却也是对这一老一少的监视。
我爷爷他们很快收拾好,我爷爷给他们留下了三罐午餐肉,一袋压缩饼干,又跟陈志红打起了招呼。
程克武冲陈志红挤了挤眼睛:“昨天没出事吧?”
陈志红略有些不好意思,几个大老爷们被一老一少吓住,说出来也是笑话,干脆塞过来一块夹了咸菜的热馒头,堵住程克武的嘴:“没事,没事,反正今天也要打包走了,就是我们这大包小包,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哪像你们这样轻松。”
我爷爷也是一笑,都说他们轻松,谁知道他们在林子里上顿不知下顿,睡天还是睡地的辛苦。
不过没事就好,我爷爷与程克武也不准备再耽搁,今天的调查还没开始,得快快弄完才行。
走出大半里地,回头看去,还能看到陈志红指挥着那几人打包,不知是东西太多,动作太慢,还是他们有意无意地磨洋工,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弄好。
每个年代都有些人觉得自己更聪明,更能占便宜。
也许陈志红和其他两位年纪大点的同仁觉得,磨磨洋工能让自己少受点洋罪,可他们没有想过,要是自己再努力一些,往上爬一些,就能像方副局那样在后方指挥,根本不用风餐露宿,受这些折腾。
一个人偷过的懒,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报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