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邨回家写了三封信,不用说分别是给海兰、金莉和小凤的,虽然内容各有区别,但最关键最核心的一句话在三封信里都有,这句话就是:他已经订亲了。
寄信要到街上的邮电支局,买笔也要上街,西邨赶去西桥街。
在那个年代,在落后的农村,湖笔对大多数不识字的农民来说是稀罕物,甚至连名儿都不知道,即使家里的子女上学要用到毛笔,那也是买最便宜的羊毛笔。
西邨要买湖州产的正宗的狼毫,商店的售货员惊喜地连声说“有!”从罩着玻璃的柜台里拿出一支沾满灰尘的中号湖笔,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擦拭笔杆上的灰尘:“这是三年前进的老货,你看这锋,没一根杂毛!你是文化站的?写标语用的?那就太可惜了!”
西邨接过笔,用舌头舔一舔笔锋。“是好笔!”说真的,西邨还从来没有见过湖笔,更别说用过。“就这一支?都是旧的了,还有挑吗?”
“有有!在库里躺着呢,你要几支?我马上给你拿去!”
“大中小各那二支。还有叫‘斗笔’的,有吗?”
“有有,也有!要几支?”
“也拿二支!”
“是大号的还是中号的小号的?”
“那就各拿二支!”
“好好好!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售货员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很兴奋。终于有人来买积压了几年的库存货,而且量还不算少,能不兴奋?
西邨耐心地等待。
“西邨,你怎么在这里?买什么?”黄子长跨进店门,见西邨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不觉奇怪。
“咦,子长,你也来逛商店?不炼钢啦?”西邨反问。
黄子长回答说:“不炼了。”
“不炼了?那小凤呢?她的脚结疤痊愈了吗?”
“伤是好了,可是,化过脓,治晚了点,伤到了一根筋,落下了后遗症,走路时有点跛。”
“跛了?后遗症?黄子长,你让吾说你什么好!你就这么照顾她的?也是,你的医术还是差了点!”
“本来医术就不如你嚒。”
“那你来商店做什么?”
“吾来买彩纸。”
“买彩纸?做什么?”
“写标语。”
“写标语?还有谁不晓得大炼钢铁?还用得着宣传吗?”
“不是炼钢了,是夺高产,亩产要超万斤!”
“亩产超万斤?贴张标语田里就长稻子了?”
“是县委的口号,现在县委的头头脑脑正在吾们大队召开现场会呢,是凤鸣让吾来买纸的。”
“小凤让你买?这话怎么讲?”
“她现在是东葛庄大队的副大队长了,还兼着妇女主任呢!”
“啥?她当上副大队长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相信?就前两天的事。”
西邨不相信,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只脚换来了炼钢模范,现在又换了个副大队长,真是奇闻!小凤她就愿意?她想当官了?”
“不是她想不想、要不要的事,不是她争来的,据说是县委裴书记亲定的,而且要发展她入党,志愿书都送来了。”
“难怪!坐上直升飞机了!”
“怎么,你不高兴?你不希望她有前途?”
“吾怎么会不高兴?吾只是觉着她变了,变得也太快了,令人不可思议!”
“不是她变了,是形势变了,是时势造就了她,是大跃进和大炼钢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的!”
“形势是变了,倒像是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就这几天的工夫,小凤竟当上了副大队长。如果她没变,为什么她愿意接这顶官帽?她完全可以不接。”
“西邨,你就真的想不明白?你就真的猜不到她的心思她的原因?”
“吾能怎么猜?你倒说给吾听听!”
“要吾猜啊,她是做给你看的!她是拗口气跟你叫上板了!”
“她当官入党是跟吾叫板?做给吾看?”
“十有**如此!依吾看,她是要告诉你,她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的秦凤鸣了,她是当了官的铁娘子,你没资格再在她面前说三道四了;她是要向你宣示,她与你决裂了!”
“向吾宣示?与吾决裂?如果仅仅是如此,那好啊,吾真希望她是这么想的。可是,黄子长,你个猪脑筋,你就不想想你自己?”
“想什么?”
“你危险啦!”
“吾有什么危险?”
“她会把你甩了!”
“徐西邨,不会是你听见她当上了副大队长心又活了吧?你想反悔?你不是向吾发誓与她一刀两断了吗?你还要把凤鸣夺回去?”
“黄子长,你狗咬吕洞宾!你别狗眼看人低!吾徐西邨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西邨把写给小凤的信扔到子长的胸前。“还没封口,你自己看看吧!”
子长展开信,迅速浏览了一遍。“你真的订亲了?是唐湾的女儿?你不会诳吾吧?”
“吾用得着诳你?信不是给你的,是准备寄给小凤的,既然在这里碰上你,省去吾八分钱邮票了,请你带给她。”
子长把信装进口袋,却随即又拿了出来,塞给了西邨。“吾看不必了。她已经对你冷了心,你现在再给她这么一封信,不是惹是生非也是枝外生枝。你的意思吾知道了,等她哪天心情好的时候,吾口头替你转告一声就是了。”
“那行。”西邨想想,子长的话有些道理,就没有强迫子长带信,也不准备通过邮局邮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