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昨日——
十二月初一,北廷紫宸殿。
北廷与南廷同为宋廷,初一也是朔参的大朝会。按北廷的朔参朝制,京中凡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六品以下的台谏、侍讲、太学博士、国子博士等有资格朔参的官员都在紫宸殿朝见。
卯初,皇帝升朝。
然而,却未如往常般由殿下的诸臣禀事,而是令内侍宣读了一份诏书。
——禅位诏书。
朝上如遭雷霆。
列在朝殿后面的大多数中低品级的朔参官员都茫然不知所措,而四品以上的高级官员中有半数是知情的,均神色自若地听着诏书,另有半数却是蒙在鼓里的,一时惊嚇得不能言语,神情呆木地听完诏书。太傅何栗起身怒目瞪向雷动,心情激愤下全身都哆嗦起来,戟指大骂一声“国贼!”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殿上一时骚动。
便听一声高呼,“陛下德义,归位于周,必为千古帝王垂范!”
不久前才回京的枢密副使何灌第一个叩首应诏,声音在殿上高亢入耳。
列在六部尚书后面的太常卿汪伯彦眼珠一转,抢在第二个高声呼道:“陛下德义!”
他的声音却是与另一道声音重合,左近的官员都看得清楚,那人正是礼部祠膳司员外郎王次翁。
汪伯彦伏拜的身子微微侧了下,抬头向后望去,见是个绿服官儿,心中大怒:尔辈也敢争功!
军器监雷铖、兵部职方司郎中雷暗风同时心嗤:两个投机小人!
此时殿上约有一半臣子都是雷系或亲近雷系的京朝官员,心中都恼怒汪伯彦和王次翁二人抢了他们的风头,当即纷纷叩首应诏,呼道:“陛下德义!”
一些大臣却只是沉默地伏首,既未高呼应诏,也未出声反对,包括户部尚书张悫、兵部尚书韩肖胄、刑部尚书朱胜非、凤翔府尹唐重等几位重臣。就在昨夜他们被召至丞相府,提前得知禅位之事,身为宋臣,应该挺身而出驳斥此事,但他们都是受到雷动重用的官员,是由雷动超擢提拔上来的,雷动对他们有知遇之恩,这是其一;若干,雷动十年功勋赫赫在目,大宋这半壁江山可以说是他一力挽颓,在他们这些大臣心中,御座上的皇帝早已成了一个象征;而更重要的是,雷动的真实身份让他们震惊了。
在众臣叩首应诏的当儿,也有几位大臣身子一倒昏了过去:不知是真昏,还是假昏。
唯殿中侍御史綦崇礼大声抗言道:“陛下,大宋江山,祖宗基业,岂可让于奸臣贼子!”说着怒目戟指雷动,“汝效王莽、司马昭乎?”
尚书左丞兼吏部尚书董耘起身斥道:“周王乃周世宗后裔,宋继于周,而今归位于周,帝位顺承天理,岂可与篡朝者相提?”
何灌跟着出声,声震朝殿,“昔年恭帝(周世宗柴荣之子)年幼,朝中听闻北汉勾结契丹大军南下,宰相范质不辨真假,令太祖(赵匡胤)率军出征,军中道‘天子幼弱,不能主政,当立点检为帝,再出兵北征’,遂拥立太祖。回朝后,恭帝以‘人心已失,国命有归’禅位太祖,方有赵宋。
“然赵宋传至道宗(赵佶),宠信奸佞,驱逐忠良,祸乱朝纲。又奢侈无度,加赋重税,兴花石纲、营田所,祸害黎庶千万,怨声载道,至方腊、宋江起兵反宋,皆为帝德不修、人心已去之故。为祸甚者,武备松弛,兵器不修,以无能怯懦者为帅臣,忠直良将却遭见弃,徒有禁军百万却无一战之能。为政昏聩,无圣目远见,兴联金攻辽之昏策,招致女真南下之祸,以致都破国毁,皇帝北狩,历数中国天子,耻辱莫过于此!”
他先是讽刺宋太祖得位是欺负幼孤,用军队逼得周朝皇帝禅位,如今皇位被周世宗后人逼还,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而且赵宋江山是你们赵家皇帝自个儿败坏的,已经失了天下人心,甚至皇帝都被胡族掳去,这种莫大耻辱也来自你们赵家,还有什么颜面占据帝位呢。
赵谌听得面色发白,微微垂下眼睑,竟不敢与何灌直视过来的炯炯目光相对。
何灌声音更加高亢,“若无周王太师挽江山于颓微,北面早已不复为宋!太师执政以来,整饬武功,驱除虏贼,收回河北,重拢人心。七年振军,光复幽云,灭亡女真,洗雪中国之耻,威震胡虏。又三年,逐党项,复河套,收回宋室失地。昔日太祖、太宗,也未尝有此武功!”
他陡然侧身,目光睨视綦崇礼,锐利如剑,声音铿锵似铁,“人心已去,国命有归!綦御史若指斥周王是王莽、司马昭之辈,置太祖于何地?”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就是以“人心已去,国命有归”逼得周恭帝禅位,如今风水轮流转,宋道宗赵佶让赵宋失了天下人心,而雷动换江山于危颓,又立下赵匡胤和赵匡义都未立下的武勋功业,正是国命有归。若是周王被斥为篡位奸贼,那么逼周恭帝禅位的赵匡胤又如何?
“你——”綦崇礼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雷铖、雷暗风等雷系众臣只觉痛快淋漓,何灌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张悫、韩肖胄、朱胜非、唐重等附和雷动阵营的文臣心中原本还有一些“愧不能尽忠君主”的负疚感,此时这种负疚感也减轻了不少。
正斜倒在红毯地衣上装晕的尚书右丞吕颐浩、司农寺少卿李若虚、兵部侍郎马扩三人心中都苦笑叹息:宋室已去,奈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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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日下午,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