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夫人:
请允许我送上最深挚的祝福,并请您原谅我未能亲自前往道贺。您的上一封信告知我,您将偕同您的丈夫前来密尔顿拜访的消息,令我们一家人都感到非常荣幸。
我的母亲和我的妹妹桃瑞丝十分期待与您见面,并嘱咐我一定要替她们转达对您的祝福以及问候。您的来信提到关于赫特福德郡的乡下风光让我心生无限向往,密尔顿的天气总是不太好,桃瑞丝时常在我耳边抱怨这里缺少鲜花绿意以及新鲜空气,我猜您应当没有这样的烦恼。
我也曾想,若能拥有一个勒诺特式的花园该有多好啊。但密尔顿是我的安身之所,虽无繁华似锦,却也装饰得宜,但愿您和您的丈夫会喜欢这儿。
我们全家翘首等待。
您忠实的
约翰.劳伦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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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莱斯特郡的密尔顿是一座与拉姆斯盖特抑或者是朗伯恩全然不同的小镇。
如果非要说这三者最大的不同是在何处,那么伊迪丝会将其形容为那总是如影随形地笼罩着密尔顿整个小镇的、如伦敦糟糕的天气那般灰蒙蒙的单薄色调。
载着伊迪丝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密尔顿目前规模最大的新式纺织厂前。
坐在伊迪丝对面的索恩长腿一迈,率先打开了车厢门下了车,又回身朝伊迪丝伸出了一只手。
“非常感谢,亲爱的索恩先生。”伊迪丝对着他抿唇一笑,并将这笑容矜持地掩在了装饰贝壳与蕾丝的精致扇子之后。
为了不吓坏她所投资的纺织厂厂主劳伦斯先生,也为了不让过于失真的流言蜚语传到伦敦,伊迪丝投资这间工厂时,特意捏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嫁妆丰厚的年轻寡妇柯特夫人。然而由于这一次密尔顿之行多了另一个人的缘故,她的身份又变成了‘刚刚带着巨额嫁妆再次嫁人的索恩夫人’。
多亏了伊迪丝凭空比起旁人多上数十年之久的阅历,只要加上适当的妆容服饰,她所编造的多重身份倒是俱都让她扮演得似模似样,暂时没有被路上新雇的马夫以及女仆看出端倪。
她伸出戴着象牙白缀珍珠绸缎长手套的右手,轻轻柔柔地放在索恩那双格外令她安心的宽厚手掌中,另一手巧妙地提着并不过分累赘的菫色镶蕾丝细棉布高腰裙的裙摆,姿态优雅地拢了拢肩上那条郁金色刺绣大开司米披肩,将那双法兰西定制的高跟鞋踏上了密尔顿的土地。
她那与裙装同色的系带帽子宽大的帽檐将她的五官暂时掩映在一片阴影当中,却阻挡不了她那双妩媚而狡黠的美眸好奇地端详眼前这一切的视线。
天,是一片透不过气的压抑灰色;
地,是一种令人不适的泥泞黑色;
路过的工人们脸上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死气以及无处宣泄的苦闷,仿佛他们的生命也被这一方天地同化成了沉重的颜色。有几个年轻的女工好奇地看了过来,却因为伊迪丝身上格格不入的矜贵装扮而不由地产生或艳羡或嫉恨的情绪,那一双双目不转睛的眼仿佛正无声地埋怨命运的不公。
幸好还有眼前索恩那双过于瑰丽的蓝宝石般的眼点亮了伊迪丝的视界,否则她必然会因为这样似曾相识的沉闷场景而心生压抑。
索恩行云流水地牵过伊迪丝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自己的臂弯内。
一路上,他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只是他心底是否介怀,那就无人知晓了——至少单从表面上,这一对临时组成的‘夫妇’还算得上恩爱般配。
这间工厂的真正拥有者,劳伦斯先生正站在不远处,面带着需要仔细寻找才能发现的苛刻微笑,矜持地对‘索恩夫妇’微微欠身。
“日安,索恩夫人。日安,索恩先生。”劳伦斯先生说道。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略作颔首,一手虚引,带领他们往自己那正对着工厂的家中走去。
这位先生大约三十来岁,这样的年纪虽然称不上年轻有为,却正是男人一生当中最富有魅力的时期。他留着一头整洁的黑色短发,鬓角修剪得十分利落;两道微微上扬的剑眉,一双格外锐利的蓝眼睛,鼻尖微勾,薄唇轻抿;眉间习惯性的褶皱和格外深的法令纹,都显示着他并不是个多么开朗爱笑的人,甚至有些过于严肃较真;与伦敦的男士们别无二致的服装款式,或许只是在挑剔的面料或者精细的手工上欠缺一些,但缠得紧紧的领巾又令他那张丝毫没有因强烈的个人气质影响到其英俊的面孔,增添了几分以他的身份本不该有的矜傲。
据说他的父亲曾是一位还算阔绰的乡绅老爷,可惜后来投资了一桩十分失败的生意,以至于一时想不开抛下了孤儿寡母自杀了事,所以这位先生大概十四五岁就不得不抛弃了曾经的少爷架子,一个人出来讨生活,这也造成了他今时今日格外强硬果决的性格,以及他隐藏在这高高在上的外表下那颗对于底层民众的些微怜悯之心。
劳伦斯工厂是密尔顿镇上薪水最高的工厂,也是待遇最好的工厂,人们常常称赞这里的厂主兼镇上的治安官劳伦斯先生是个仁慈的好人,惟有他才肯给手下的工人们一些活路。
——然而这并没有拯救过它今后将被同样捣毁的命运,一点儿也没有。
这幢位于纺织厂厂区内的房子内部要比它黑乎乎的外表看起来好一些,精致漂亮的壁纸、历代主人们的画像、擦拭干净的壁炉、簇新光亮的银制餐具以及上好的白色亚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