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青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眼一片绚烂阳光。那一瞬间好似开启了一个新世界,虫鸣鸟叫,叶茂花香,所有的色彩都一下子涌入眼帘,将睡前的那个灰白的世界给挤到了角落。她的嘴角也忍不住逸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阳光,真好!
再一动,好吧,其他的感觉也都回来了。
痛!全身无一处不痛!膝盖和胃尤其痛!
“哎——”曼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撑着坐了起来。入眼看到了一两件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顿时昨日之前的事情又全部回到了脑海,“唉——”她又是一声长谈。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活下去。
怎么活?眼前是一片从何收拾起都不知道烂摊子。这时对面不远的书房里又传来摔书的声音了——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高老抠就是这样,要是有什么不如意,又不肯屈尊下顾来他们母女的房间外示意,就在离他们房间最近的书房里摔书。他这么一摔,母亲就会赶紧走过去看看,帮他解决各种不爽。
但那是以前。以前的种种已经随着母亲入土了。
现在嘛,等着吧。曼青狠狠地瞪了那边一眼。
想是这么想,曼青早就想明白了,高老抠不能死,他得帮她对外撑起这个家:用他的秀才称号来省点田税和博得里长等人的帮忙,用他的父亲身份来帮她阻挡被随便拉出去配人的悲惨境遇,用他的男人角色来让这个家暂时处于安全环境,不至于被别人明摆着欺负,否则她一个孤苦弱女子在这个世上是没法活下去的。
只要撑到她嫁人就可以了。
所以她还是得管高老抠,不饿死他,不让他生病,撑过这几年再说。
想着她撑着下了床,整理了下房间,拉了拉衣角,挺了挺肩膀,推开了房门,把外面的阳光和诸般生活杂事都放了进来。
终于等到女儿出了房间门,高老抠立即站起身来,把书房门狠狠地一摔,就往堂屋去了。
真是不孝女,害他一个秀才公不得不亲自去厨房自己弄吃的,冷冰冰的就算了,还是剩下的残羹冷炙!
但是他在堂屋他专属的太师椅上坐了半天了,也没有看到女儿走过来问安问好。又饿又气的高老抠火了,右手捏拳狠狠地砸在椅靠上,不想一口气没出不说,还把自己疼得差点就要呲牙咧嘴坏了斯文了。
他气冲冲地准备回书房去再砸几本书,但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了一些声响,于是就调转了方向。
厨房里曼青看着一片狼藉灶上灶下,顿时觉得头又疼了几分。其实昨天孙奶奶和六婶子他们走的时候已经帮她大概收拾过了,但之所以这么乱显然是某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而跑来乱翻导致的。
乱翻也就算了,难道不知道哪里拿的就放到哪里去吗?一肚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曼青告诉自己就把那个人当成是一个会吃东西会说话的牌位好了,不能跟他置气,否则绝对会被他气死的。
他已经把爷爷奶奶娘气死了,她可不能蹈他们的后辙。
她大略收拾了下,开始生火,从米缸里抓了一把米煮了,等米开了以后,再将剩下的放在橱柜里的一点肉粒剩菜倒下去,一起狠狠煮。那些菜已经被挑挑拣拣得不成样子了,要不是实在饿了,她也不想要了——多煮一会儿吧,煮成粥就什么什么都看不出,也就不会嫌弃了。
高老抠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粥刚刚滚起来。曼青懒得看他,只是盯着炉火,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高老抠轻咳了一声,但是随即就惊讶地发现,里面的人完全没反应,看都没有看过来!
这要是是以前,柴氏立即站起来走过来问询了,夫君,可是哪里不舒服?夫君,可是需要点什么?
他这几十年都是这样的。自从开始念书起,爹娘就会围在他身边,儿啊,可是哪里不舒服?儿啊,可是需要点什么?后来中了秀才,风光无二,就是当时的县老爷见了他也是贤弟贤弟的,想当时——
肚子传来的“咕噜咕噜”声把他从想当年给拉了回来。他才恍然地发觉了两个事:第一,里面烧火的不是他的糟糠之妻柴氏了,第二,女儿这个安静的样子真像柴氏年轻的时候啊……
他心想得体恤女儿刚刚失恃之痛,因此又轻咳了一声,特意放柔了声音道:“早膳可好了?”
但一说到早膳他就觉得更饿了,一饿那火气又忍不住了,“女儿家怎可如此贪睡!日上三竿了还不起身,起身了也不晨省昏定,谁教你的规矩?”
恍然间他想起来,女儿家的规矩应该是母亲教的,但柴氏刚去——他一甩脏兮兮的袖子,“早膳好了就端到膳厅来!”
直到这时曼青才转头来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了他自认为潇洒地甩脏袖子的一幕。她忍不住好笑:这人好似还不知道她完全不是她娘,完全不吃他那一套么?
还膳厅呢,不就是厨房旁边的一个厢房,因为家里人少,干脆拿出来做了吃放的地方。说起来高老抠和她都得感谢过世了的爷爷奶奶,建了这么个还算大和齐整的院子,尤其是后院的那几丛茂密的竹子,要不然房子太小的话一抬头就是高老抠,她再心宽也宽和不起来。
说起来高老抠还有一个少有的优点:他自诩文人君子,远包厨,也谨遵男女之防,不会对她干涉太多。
也就所以他没有发现她自从懂事后就一直远着他吧,更不会知道,早在几年前,她就在心里叫他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