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后院一间厢房中,两个小丫鬟端着盆进进出,看到裹着大红毡斗篷的王爷踏雪走来,红着脸行礼。
宋铭挥挥手让两人下去,自己推门径直而入,屋子里烧着足足的地龙,暖和得似江南四月天,跟外头比起来是另一方天地。
宋铭褪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丢在一旁的圆桌上,朝那坐在铜镜前的人走去:“许神医说你这两日脸上的纱布可以揭下来了。”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你也知道你烧成那样子,这几个月下来跟刮骨疗伤似的,没毁了容貌就是万幸,但肯定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坐在镜前的人脸上被包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露在外头。他对宋铭的话无动于衷,只默默看着镜子中的人。
宋铭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摇摇头,伸手拿起纱布的一端,慢慢将缠绕着布一圈一圈揭下来。
宋铭站在他旁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动作。
纱布最后一截从脸上被撕开,露出一张犹沾着点点黑色药草的脸,但是整个轮廓和五官已经清晰了然。
他定定瞪着镜子的人,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宋铭摸了摸鼻子:“许神医说容貌会有一点改变,可这一点未免太大了些。”见他还是没反应,又赶紧道:“不过我觉得也挺好的,感觉比先前还更俊朗了几分。”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勾着唇吃吃笑起来,也不说话。
宋铭吓了一跳,手握住他的肩:“愉生,不过是容貌不一样,也不是毁容,你别想不开啊!”
那人的笑声终于停下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笑着道:“苏冥,原来我就是苏冥。谨言,从今日开始,世上再无沈鸣,活着的人叫苏冥,苏从我母姓,冥乃幽冥的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与从前已然不同。
镜子里的这张脸曾在他梦里出现过,在伶俜香消玉殒之后,这个人为她搭上了一件披风。虽然只出现过那一次,可明显身份不一般,他还曾试图打探过,却毫无线索。原来竟就是自己。他忽然有些豁然开朗。
宋铭见他语气平静,似乎已经坦然接受新生的自己,重重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好这个身份,西北出身的秀才,我□□长史。”
苏冥点头:“谨言,我欠你一条命,以后随你差遣。”
宋铭哈哈大笑:“我可没差遣你的本事。”说着稍稍正色,“不过这风沙苦寒的西北我是不打算长久待下去的,我打算回京城把那潭浑水搅得再浑一点,你有没有兴趣?”
苏冥转头看他:“四殿下,你也对那个个位子有兴趣?”
宋铭嗤笑一声,入鬓斜眉微微挑起:“我可不稀罕,就是看不惯那些人得意。”
苏冥轻笑:“无妨,无论四殿下想作何,苏某都愿助一臂之力。”
宋铭哈哈大笑,又似想起什么地道:“对了,许神医说你经脉受损,武功恐怕只剩两成,以后想恢复已经不可能。”
苏冥不以为意地勾勾唇:“武功好只能做别人的快刀,从今往后我要成为那个使用快刀的人。既然我是西北秀才苏冥,那我就去参加后年的秋闱。”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的五月天美不胜收,伶俜来了杭州已大半年,兴许是这边的美景让人心情开阔,沈鸣离开的伤痛被渐渐抚平,更多的是对往日两人相处点滴的怀念,那些快乐的时光带给她足够的慰籍。每每看着湖光山色,就想着他曾经说过,找一个美丽富庶的地方度过余生,她想这里大概就很适合吧。
先前连着下了好几日雨,这两天终于放晴,西湖上游船如织,今日表哥宁璨专程带着她出来游玩散心。
宁璨比伶俜年长两岁,模样生得十分俊朗标志,性格明也明朗随和,去年刚刚考中了府试案首,正在准备明年的乡试。舅舅只得一儿一女,对宁家这根独苗苗寄予了厚望。
宁璨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茧绸直裰,腰间挂一块白玉,眉目清朗,笑容明媚。他走在一行人前头,眉飞色舞地介绍西湖的各种传说故事。伶俜来杭州这么久,自是游玩过西湖许多次,偏偏宁璨每回都能给他讲出几个新故事来,她十分怀疑其实都是他自己瞎编的,不过编得倒也有趣,总能让大家听得兴味盎然。
一行人上了租好的游船,船中是小桌几,宁璨和伶俜分坐两边,翠浓和青萝在旁边伺候着。长安长路和宁璨的贴身小厮福生则分别在船头船尾候着。翠浓和青萝将竹筐里的茶点吃食摆好在桌上,翠浓瞅了眼船头的长安,笑道:“我去给长路他们送点去。”
伶俜噗嗤一笑:“明明是长安,你打着长路的幌子作何?”
船尾的长路也笑:“是啊!嫂嫂心疼我哥就明说,老是拉我做挡箭牌,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翠浓脸一红:“你们这些碎嘴的,我谁都不送了。”
长安在船头笑着看她:“我们几个在船头船尾喝风,你拿些润喉的果子让我们揣着。”
翠浓还是脸红,不过听长安这样说,还是拿起几份水果给几人送去了。
这一年来,大概这算是唯一一桩好事。翠浓是谢家家生子,从小就伺候着伶俜,伶俜怕耽误她的婚事,本打算来杭州前就放她自由身,但她死活要跟着。翠浓比伶俜长了快三岁,明年就是双十年华的女子,伶俜也暗暗着急,后来偶然发觉不知何时她和长安的关系开始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