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玫居然要向她讨教琴艺?苏妙真头皮发麻地转过身,悄悄往纱幔看去,里头的殷氏与林氏等女眷正出声附和着,都对陈玫说苏妙真本就是个才貌兼备的。而白纱后头隐隐有人从碧纱橱走进敞厅,似抱个长物出来,递给了陈玫。
苏妙真脑子一转,记起碧纱橱里的紫檀梅花短塌上可不就陈设了把焦尾古琴。登时跺足大恨,心中把为了附庸风雅而处处拿名士款儿的宁祯扬骂了千遍万遍。
因她听见陈玫拨弄琴弦试了试音色,更赞了一声“好琴”,苏妙真就越发慌张,低着脑袋蜷着身体,赶紧就从船尾往西,绕到船舱的另一面。她想从雁齿扶梯下到底层去。然而刚下两阶,忽地记起自己今儿本是要在各府夫人跟前出出风头的,怎能还没上阵,就先当了逃兵?
苏妙真扭头瞅着西边不远处的水纹流云雕梅花落地罩敞厅,听着厅内传来的断续琴声,犹豫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心道:且不说现在就是下了船,自己也无处可去。陈玫就算要讨教,也没有让她当场弹奏的道理。她只要把女夫子讲过的那些乐理知识在众人前背来,再去给文婉玉使点眼色,也就能蒙混过去。
苏妙真立定主意,恰逢吴王府的婢女们捧了食盒上船。再看日头,见不知不觉间已然将近午时,而筵席一开,那她就更不用亲手抚琴弹什么高山流水了!
苏妙真心境稍安,吸一口气,理理鬓发,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地上船,向厅内走去……
赵越北负手站立,眼见那女子的纤秾身影消失在白纱里,微微皱眉,琢磨着那女子究竟在为何事为难——以至于先在原地乱转半晌,又藏头藏尾地要躲下船去,却是个心虚至极的模样——但听得拂风带来的隐隐琴声和女眷们的说笑品评声,他渐渐有几分了然:
听盼藕说,她虽饱读史书学问深厚,但于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这几样才艺上,却都不太拿得出手。而当年妙峰山进香那夜和镜湖边的那个下午,他也是见过她因作诗行令而犯难的样子,和方才情状倒分毫不差——
一样心虚气短,一样的落荒而逃。赵越北忍不住摇头一笑,瞅着手中瓷青杯盏,暗想道:如此看来,多半是对面画船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品评抚琴,让她听了发憷,这才在外头耗了许久。
赵越北转身欲要回厅,却和表兄陈宣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眉头一皱。陈宣简练而缓慢道:“鹰飞,方才那女子,是景明的正妻?”
赵越北摸不清他是和何意,但想起陈玫,便摇头道:“背影而已,如何认得出来?”陈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徐徐踱步道:“听说顾苏氏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容貌、身段、、举止和气韵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方才那女子身影纤娆有致,想来就是顾苏氏。”
赵越北见他语气虽不涉狎,言辞却有不妥,就直截了当地挪开话题,提起了苏扬两地这段时日所生的大事,二人边走边聊,一同进到厅内。
苏州府的地方官员在见过宁祯扬后,都被引领到另一艘船上,故而这艘画船里,只是他们年纪相仿的五人而已。苏问弦和顾长清的棋局已然过半,赵越北走过去一看,见得黑子凌厉,白子稳固,仍是个相持之状。便笑着劝他二人几句,让顾长清和苏问弦另寻时机再下,不要耽误了赏看抢标竞渡的乐事。顾长清苏问弦从善如流,当即就让人封了棋盘,下船送到钞关官署去。
不一时,茶水又摆添了两回。宁祯扬双手一拍,让人将厅正中的八仙桌撤了去,换上花梨木海棠映月长案几和江水云纹红木圈椅各五张来。
宁祯扬身为主人,自然踞中。苏问弦赵越北居左,顾长清陈宣居右,四人对坐。婢女婆子们送上流水似的佳肴鲜果,数不尽的山珍海味,称得上是屏开孔雀,筵隐芙蓉,厅前叫来秀丽清音低吟浅唱,席间又招来妩媚戏妓劝酒作陪。
这七八个红戏美妓一进门,眼见得厅内五人各有各的英俊潇洒,华贵不凡之处,哪里能不芳心乱跳,都上前花枝摇飒地磕了五个头,殷勤地执壶斟酒,一一奉敬,互相使了眼色后,就欲要各自归座。然而没等她们落座,却见右一处的男子抬了抬手,屏退了上前伺候的巧月。
正中的宁祯扬见得此状,指了一人,淡淡道:“云香,你去伺候顾主事。”
云香乃是这八个女妓红戏中最貌美的,且因是闸南李老鸨一手带大的,吹拉弹唱了上千套时兴曲,素来被苏州城的浮浪子弟捧着护着,故而举止行动间也多几分从容自信。听了这话,便不慌不忙地款提湘裙,不紧不慢地轻移莲步,要坐到这身着靛青增城葛实地纱袍的顾主事身上。
然而还没靠近案几,却见顾长清放下酒盅,虽微笑着,语气却坚定不容反驳,他道:“祯扬,心意兄弟领了,但我这儿的确不用人陪。”
宁祯扬吃了美人送到嘴边的一盏雄黄酒,没甚表情问道:“怎么,嫌弃她生得不够好?”
云香听他二人这两句话,脸面当即就挂不住了。她瞥眼一瞧,见得其他姐妹都已然坐定伺候起来,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捶背的捶背,立时粉面微红,咬唇下跪,也不管顾长清出声拒绝,蹭到顾长清身边,乜着媚眼,抓了顾长清的衣袖撒娇道:
“顾主事可不能太偏心,和我一个妈妈的雨柳,顾主事都能赎了身去好生怜爱着,如何却不肯让奴伺候一二?却不是奴自视过高,奴在南闸行院里头,虽不是数一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