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还是没得到名分。
或者说,是“沈宛”最终没得到名分。
至于曾经得到过别人人人艳羡的“大奶奶”这个位份的卢绾衣,到死也终究没快乐过。
我如今记起,还是唏嘘。要么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些都是命。
容若待我不坏,也不过多替我争一争位份,只将我安置在德胜门处。其实我暗暗松了口气,明府太过森严,而我光是想到觉罗氏的面容,便恨不能自裁而死。
这宅子不大,却处处精致,既揉着灰瓦白墙的江南山水,又似有两广旧宅的风土人情。
我颇有些诧异。
他见我问及,便笑道:“一则是你言谈间带几分广州口音,又是因为你曾同远平言及你在两广长大,是以才有此想。”
远平,便是那位顾公子,顾贞观的字。
我心里慨然,即便物是人非,他的脾气也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可待人接物时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却是分毫不少。
他顿了顿,又淡淡地道:“而且,她也是在两广长大的。”
他抚上那单片灰瓦下如雪般清白的墙壁,唇畔的笑意苦到我心底去,声音低哑,仿若呓语。
“我一直想,若是她住在此处,究竟会不会欢喜?”
我抿了抿唇,笑着福了福身:“大奶奶欢不欢喜妾身不知,只是妾身格外欢喜。”
他闲闲颔首,眸色淡淡:“那就好。”
可我知道,他其实压根儿不在意我究竟觉得这宅子好不好,他在意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我轻轻叹息一声,回屋去坐下,怔怔瞧着丫鬟忙上忙下地打点整顿着我的行装。
不负我望的一点是,容若高中了那年的进士,被皇帝擢三等侍卫,不久,又被擢一等侍卫。每每宫里当差回来,我除了在绣花,便是在看书。
他也不是多话的人,历来就不是的。他便拿了书在临窗下的炕上歪着,又暖和,又柔软。对他日渐凋敝的身子有好处。
他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然后转过头来,凝神望我一会儿,一双眸子痴痴怔怔的:“沈姑娘,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我答:“康熙六年生人。”
他“哦”一声,沉吟片刻,复又转头望着窗外:“十年。”
沈宛与卢绾衣整整差了十岁。
我自觉乏味,垂下眸子去兀自绣花,窗外梨花满院,天明如水,日华如炽。
“爷的悼亡词我读过几首,写的极好。”我手中穿针引线,翻飞如蝶翼,不过须臾,一只活灵活现的虎头便已成了雏形。
他唇畔勾出一抹淡而嘲讽的笑意:“我宁肯此生不用悼亡词。”
我一时语塞,恍觉此话时触了这位爷的逆鳞了。
半晌,我才迟疑道:“爷,大奶奶若是如今,怕是也有三十几岁了。”
我故作松快地笑了笑:“女子的花容只能维系几年,若是大奶奶还在,只怕她愿她将自己最美的模样留在您心里罢。”
他微微皱了眉。
我有些咄咄逼人地笑了一下:“爷不会当真以为大奶奶愿您看到她垂垂老去的模样罢?”
茶盏砸在地上,砰然炸开,四分五裂。
他苍白甚至是惨白的面颊上泛起一抹怒热的潮红,可他语气却是平静的,声音冰冷而生硬,苍白而嘶哑:“沈宛,你不是她。”
我愕然失神。纵我知道他是断然不会喜欢那句话的,只是他却也是头一遭发这样大的火,我一时之间却也愣住了。
他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抬手扶了一下前额,冷冷淡淡地撂了一句:“抱歉。”
我摇摇头,信口叫人来将这满地崩的七零八落地碎片收拾了。
他后来再没说过话。
我也不说,只乖顺地捡起方才的绣活,安安静静地去绣花去了。
一直到半夜时分,我还是面朝墙躺着,身后人似乎像个冰窖,连呼出的气息都冷的令人发抖。
我叹了口气,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这样冷呢。”
身后人轻笑了一下:“惯常如此,从前绾绾也时常这样说。”
其实那段日子,我是不愿想的。
我似乎用了整个上辈子,用了一腔热血去暖他冰若寒冬的身子和似乎千年不化的心。
太累了,累到每次我记起哪怕一分,都冷的发抖。
半晌,枕边人轻声道:“沈姑娘,其实我想了十年了,她老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笑了一下:“那爷可想出来了么?”
他摇摇头,轻笑一声,泛着微微的苦涩:“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十九岁的模样。”
我没敢回头,只是悄悄擦掉了满脸的泪。
容若啊容若,你真是一个多情的公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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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分,阴雨绵绵。那日容若惯常同顾贞观及一众汉人好友小聚。其实那日他出门前我便隐隐不安,他那时身子已经格外颓败了。可他执意要去,我便只能由得他去。
可他这一去,接连数日便再没来过。
五月三十这一日,明府派人来亲自接我。
我只远远瞧见那熟悉的丫鬟装束,心里便凉了半截,若不是侍女扶着,压根儿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那丫鬟走近了,面色沉郁,只是低声道:“请沈姑娘随奴婢走一趟罢。”
我的声音似乎都不像自个儿的了,颤颤道:“大爷出事儿了?”
她微微颔首,垂下眸子,砸了一滴泪:“沈姑娘,大爷想见您最后一面。”
我是被小厮和丫鬟七手八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