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心中,自然只有对廉亲王不满的份儿。那位心想,允禟既然能心甘情愿把实业都交出来,交出其余财富也想必是肯的。可是廉亲王那里则未必这样想,将允禟的产业交给内务府,只是为了让这些玻璃厂能继续好好经营下去,不让允禟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而已。
十三阿哥眼见着雍正的脸色越来越黑,心知这位如果在这个当儿大发雷霆,发作允禟或是廉亲王,宗室这一关,恐怕不好过。毕竟如今十阿哥滞留张家口,九阿哥被发去驻防西宁,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两个被拘在景陵为先帝守陵,宗室里多有微词。如果雍正在此刻再拿九阿哥的财帛说事,恐怕宗室里会人人自危,担心皇帝觊觎宗室的财产,皇家难免先自乱了阵脚。
于是十三阿哥在这时候突然提气道:“石咏——”
石咏一凛,提着笔起身,道:“微臣在!”
“你若是面临此等境遇,急需用钱,且你知道会有钱,但是钱粮会在数月之后到你手中,偏生你又不用不行,你待如何?”
雍正一怔,听十三阿哥把话岔开,问到了石咏头上,便也聚精会神地望着石咏。
“回王爷的话,若是我遇上这等棘手情形,那就——借呗!”
户部满汉两位尚书闻言已然哂笑,道:“怡亲王殿下是以国家做比,不是真的问石大人以您的身家应当怎么办。”
石咏低下头,没好意思让人发现他面上的笑容,但也没憋住,在心里偷偷地说:对不住,其实还有个“花呗”没告诉您呐!
他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朗声说:“五十八年时,曾经有一间药铺以一己之力,拍下了内务府当年所包销的所有人参,并为这笔交易,一下子在市面上拆借了四十三万两白银……”
他还未说完,旁边坐着的庄亲王十六阿哥已经笑起来了,显然是记起了那回先抑后扬的情节。
“诸位大人可知,他这是凭什么拆借下这么多银两的?”石咏忍不住卖了个关子,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卖关子的地方,赶紧自问自答道:“是因为信用。”
“这件药铺,如今已成为钦定供应御药房的药材商,名誉是白璧无瑕。其实换到朝廷也是一样,有着良好的信用,承诺拆借能够兑现,当然最重要的是兑现能够实现,便自然能在民间筹到款项。”
“石咏,本王记得你提过的,贾家在京里开的那间铺子……有主顾愿意将银钱存入铺子,是因为铺子有信用,承诺能够兑现本金与红利,但是一旦那铺子无法兑现本金,就失去了信用,这件铺子便从此完蛋,可是这个理?”十三阿哥倒是有兴致敢当绿叶,给石咏陪衬一下。
“正是!”石咏感激一回。
“那……依你的意思,朝廷也能做这借贷的事,从百姓手里借银子?”
石咏头一点:“正是!”
张廷玉登时便道:“放肆,堂堂朝廷,如何能从百姓手里借贷?”两位尚书也一起摇着头道:“是呀,如此一来,朝廷的体统何在,颜面何在?”
石咏稍稍留意一回雍正,却见这位帝王正将眉头拧得紧紧地,却始终盯着自己,这位的意思似乎是:哪怕有一点点希望,都决计不能放弃!
有了这个意思在,石咏便大胆地说了:“可若是百姓的钱,愿意交给朝廷,觉得安心呢?”
“这个……”连张廷玉在内,几名老臣都是被石咏的话噎住,一时接不下去。
庄亲王则很喜欢看老臣们吃瘪,顺口帮石咏说话:“正是。朝廷因有户部赋税打底,这信用是一定能保证的,甚至能够承诺给百姓些许红利。百姓愿意将钱存放在朝廷这儿打理,将来本利无缺地收回去,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这是朝廷在体恤百姓啊,怎么又扯到朝廷的颜面上去了?”
对方听了庄亲王的话,怎么咂摸都觉得不对,明明是朝廷捉襟见肘了,在变着法子想借钱,可是如今怎么听起来这么冠冕堂皇,这么动听呢?
十三阿哥完全听明白了石咏的意思,已经坐在一旁微笑。而雍正则抬起头,紧紧盯着石咏道:“朕若是将这差事交给你办,你能办好么?”
石咏并不客气,直接躬身低头道:“微臣愿意尝试!”
雍正看了看石咏这张年轻的面孔,终于决定稳妥一把,道:“好,你先写个条陈出来,交给怡亲王与庄亲王两位过目……你打算用这法子筹多少银子?”
石咏在心里预估了一下,便道:“当初同仁堂在京拆借一下子借了四十三万两银子,微臣以为,这次筹四十万两白银,应当没有问题。”
雍正:“四十五万两!”
坐在张廷玉身边的户部汉尚书登时道:“皇上说的这数目字好,暗含‘九五’之意……”
他话还未说完,雍正已经劈头斥道:“朕不要你们在这种事情上卖朕的好,说这种话,朕是要有像石咏这样的人,敢在旁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敢于献计献策,敢于破陈腐旧套,敢于为前人想不到、不敢想之事!”
那名户部尚书登时站起来,拱手向雍正请罪。雍正却压根儿不理他,只管望着石咏:“四十五万两!”
石咏只得道:“遵命!”
雍正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稍露微笑,仿佛石咏的答复令他大为放心,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