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柃大雪连下了几天,期间时而转小,转而又变大,日夜不停,这两三日来城街上也鲜少有人出门走动。
霜花如晶,结满了一片银白的君湘庭,葱郁茂密的青木林在一片冰天雪地深处彰显出仅有的几分生机。
温室药香中,风涟沉沉睡在一方华榻上。床边,玄衣垂覆,他握着她的手,缓缓摩挲着她手心的纹路,眼眸清邃。
她的手纤细好看,摸着却冰凉入骨。
记不得多久以前,她总喜欢去暖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冰冷,她便笑着说要一辈子握着他的手,他就永远不会冷了。
但现在,这双手就像一块烈火也烤不化的寒冰,再暖不了任何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她的皮肤已褪尽了血色,眉眼之间,素来明亮的血蝶此刻也显出一种无力和黯淡来。
他伸出手去,轻抚她冰冷的颊。
这张容颜,曾那般灿烂,那般温软。
是她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身边还能有一点光和热。
自他出生起,夜上弦就是一座极冰冷的宫城。
父亲对他的子女似乎从没有过太多感情。在他眼中,儿女只是家族的棋子,他几乎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精力都花费在了明傅皇族上。无论族亲,或是下属,都是一颗棋子,一样兵戈。
而他……所有人都说他是帝国的神迹,父亲也极重视他。他的重视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重视,只是一名战士对手中利器的重视。
懂事以来,他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把所有都做到最好,习惯了受他人尊崇,习惯了族中血亲对自己那份敬而远之的生疏,习惯了独自一人站在高处俯瞰光景,渐渐地,也习惯性地对周遭的人事都看得轻淡了起来。
但是,当看到父亲为了激发他异母皇妹的体质潜能,从而生生将那女孩变成了兽化人的时候,他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他亲眼看着那个小他一岁的妹妹在灵兽妖血的折磨下几欲癫狂,撕抓得自己一身鲜血淋漓,又啃噬起自己身上的骨肉,模样极其凄惨。
从那时起,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再没有了任何温度。
直到后来在一次祭祖圣典上,他见到了她。
在她刚来的时候,他就看见她了。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女孩是谁,只觉得她浑身裹得密不透风的模样甚是有趣,便多留意了几眼。后来见了她眉间的赤血蝶印,才知她就是宇文曜的二女儿。
她确实与他见过的别族的皇女都不大相同。
被人欺负,跌了一身狼狈,她就跪在地上哭了,娇小的身子颤抖得厉害,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学步时摔疼了的雏鸟,十分惹人怜惜。
他不知怎么的,就向她走了过去。
这个女孩就这样没有丝毫预兆地进入了他的生命。
初识时,她的目光带着些许陌生,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熟悉后,那是一双温暖干净有如春光般的眼睛。
不知何时起,他又渐渐习惯了另一种生活。
渐渐习惯了,为懒懒趴在一边的她奏琴,渐渐习惯了看着她在他面前游乐嬉戏,渐渐习惯了寒冷深夜时有她躺在他怀中入睡,渐渐习惯了每天看见她的容颜,听她的声音……
一身红衣像是最明亮的火焰,在他的天地灿烂燃烧,一片片烧去了寒意。
当他收下她送来的心绳时,他便知道,这个女孩已成了他心底的一份牵挂和执念。
这一生,这一世,都再难忘怀。
他也知道,她在他身边待不了太久。
父亲从不允许这世上有任何能够牵绊他的人存在。何况,是宇文曜的女儿。
那日,她和凰韶在云梦崖中。他刚到时便发现了隐伏在崖谷四处的死士,一向清幽美丽的云梦崖也被染上了一层浓厚的杀伐阴气。
看到凰韶反手用长剑刺穿自己的肩膀,他并未现身阻止。
看到她遍体鳞伤地跌坐在极寒水流中时,瞬息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亲睹皇妹归瑜受尽腐血之痛的那日,血液一点点凉透了全身。
但最终还是逼着自己转身离开了。
凰韶倾慕他一事早已人尽皆知,他虽无意于她,却也视其为好友。若能借此一事保风涟的周全,也让父亲安心,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忘了他是怎么抱着凰韶一路回去的,也忘了当那女孩用一双绝望凄哀的眼睛看着他时他作了什么反应。只记得第二日再去云梦崖时,她已经不在了。
只有崖下寒河中的岩石上还残留着一片已经发暗的血红。
他踏入寒河,手抚在那块血红上,不移半分。
心中想着,她当时的疼痛和绝望,大概就像这片永远也流不尽的寒水一般多。
他在那岩边待了十天,浸了十天的寒水。
十天里,她仍是没有一点影子。
她是生他的气了吧。
既然她不愿再见他了,那就让这一切都到此止步,也挺好。
云梦崖河的水是重天至寒,常人只受一点便痛苦万分,纵是修灵者也撑不过三天。自那之后,他身染寒疾,起初每至夜凉时分便会发作,后来在潇临的一番调理外加食疗辅助下,情况总算有所稳定,但仍未痊愈。
潇临说,多亏他原本身体底子好,否则受了十日的云梦寒水之气,不躺个十年五年根本无可能如常人一般行事,再借着他异于常人的体质,这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得如此之好。但若要彻底清除病根,起码需配合她的护理好好调养上十五年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