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看见盛夏黄昏的光,从他们去的那个方向照过来,留下长长的影子,而我看着那个方向,觉得那光那么刺眼,几乎叫我睁不开眼睛。我没有再去追她,我知道,决意要离开的人,是怎么也追不回来的。
我回去之后,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院落。我日日忙于政务,那些事情仍旧那么紧张而又刺激,伴随着美酒的香气,美人的笑容。我的世界重新被填满了,没有时间再去想她,也不愿再去想她。我想,她是一朵终将会凋零的花朵,一场终究会醒来的梦。如今花期一过,梦也已经醒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我不曾想到,我竟然会在几个月之后收到她的信。我还不曾读,就知道那是她的信。每一卷帛书皆画着一枝夹竹桃花,正是她的手笔。却不知怎么,一连绘着四个月亮,东升西落,各自不同。我最初收到信的时候,并不想打开来看,我只愿将她遗忘,再不愿有什么牵扯。然而我却终究没能抵挡得住诱惑,就像那一日,我忍不住向她走过去的时候那样。
我以为,她会在信里对我解释一切,告诉她为什么会离去。我甚至隐隐期待着,她会告诉我,她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还在那里,在那个我不曾再踏足的小院里等着我去。我打开帛书的手几乎是颤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一直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然而信上写的并非深情蜜语,而是来自西疆的情报。我这才明白她离去的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所谓的回报,便是成为父亲和我,在西疆的眼线和暗子。她的出嫁,只是为了如此而已。如今婚事已成,她就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了。那些信件里头丝毫没有情绪,就好像她并不知道读这封信的人是我,还是我的父亲。可是那一枝夹竹桃花,却又分明是给我看的。
这些密信,素来是有来无回的,我没有理由向她回信,也不能得知该如何给她回信。父亲召了我来,告诉我每到信件来的时候,就要熟记里头的情报,并向他禀报。父亲面对我的神色丝毫也没有异样,就好像并不知道写信的这个人,曾是我倾心相爱的,想要留下的女子。似乎在他眼里,那只是一枚伪装成他的养女的棋子,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不知道事实真是如此,还是父亲做的伪装。却不得不在每个收到信件的日子,去向他回禀信里的消息。
我仍旧不曾回那个院子看一看,那信里冷冰冰的语气,彻底地凉了我的心。也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是一个早有自觉的棋子,而她和我的相遇,不过是她既定人生里的一点乐趣罢了。我已入戏,而她却从未情真。
我习惯了隔上数月就受到的来信,习惯了信上的夹竹桃花和奇怪的几轮月亮,却再不肯去想她。慢慢的,对我来说,她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对我来说,她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信里的情报而已。
在之后的几年之中,我的父亲过世,而我迎娶了丞相的女儿,有了孩子。我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着,我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有了丞相的扶持,我比父亲昔年做的还要好上许多。我代表着朝堂上的一股势力,与主战的南安王一派互为犄角。
我也渐渐明白了父亲为何要执意主和,对我们这些文臣而言,征战沙场,并不是我们的优势。战事一起,手握重兵的将军权倾一方,功成之后更是大权在握,就无我等立足之地了。朝堂之上的长袖善舞,明里暗里的权术布局,才是我所擅长的东西。只有胶着的无休无止的和,才能让我获得最大的好处。我与所有和我一样的人布下一局棋,而她的情报,只是这一局棋里的一枚子。有了她固然有用,就算没有,也可以找到新的替代。
只是这一日到来的时候,我的反应仍然出乎自己的意料。那一日,我收到了她的最后一封信。前头和往常一样,说的都是简短而冰冷的话语。到了最后,我却看到了许多年都不曾看到的言语,语气犹如当年,和我在那院中闲话的时候。
她告诉我,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再也不会继续给我写信。她欠我韩家的,如今都已经还清。她在西疆扮演的那个人会就此死去,而真正的她会从西疆逃走,而从此天涯海角随遇而安,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
她就这样消失了,再也没有联系。果然数月之后,韩家派在西疆的暗探回报,方家的姨娘韩氏已死。我本以为,这一生的联系,都在这薄薄的绢布上,却不曾想就连这一点联系,也这样忽然就断了。我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如她所说,她应该还是活着,在这世界的某一处,却和任何人都再没有了关系。
对我而言,这应该只是一枚废子而已,立刻就有新的人可以补上。可是那一日,我仍旧没有忍住,不自觉地走入那个尘封已久的小院。就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得回来似的。
正是夏日,昔年开满嫣红花朵的院落,此时却荒草丛生,一片荒凉。那些花树不知哪一年就已经枯萎,没有了嫣红的花朵,也没有了青翠的枝叶,而我却从不知晓。窗前的湘妃竹帘还卷着,犹如她离去的时候那样。
案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却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想来她走的时候,这箱子就放在了这里,可我却没有发觉。过了这么多年,箱子上积满了厚